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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瘾和广告热

2001-04-25 来源:中华读书报 王曾瑜 我有话说
史学不是一个热门的显学,笔者从来不曾指望自己的作品能产生什么轰动效应。我在《中华读书报》1998年12月8日一篇《空头主编满天飞》的短文,竟在一百几十人的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引起了不小的反应,前后居然有三十余人次主动为我叫好,这完全是始料所不及。有一位中年学者说:“你可以说,我们怎么敢说?”我说:“其实我也完全可能被穿小鞋,但是我不怕。”的确,且不说其他报复,即使在评称职时,不声不响地给某人投上一张反对票,也足够使言者抱恨终身。这些敢怒不敢言者,终于在笔者的作品上,稍稍找到了一点发泄感情的机会。然而这篇短文对改善他们的处境又何尝有丝毫作用。

在年终总结会上,笔者不由感慨说:“我也产生一种逆反心理,当主编不感觉光荣,反而感觉羞耻。”然而世道毕竟还是按弱肉强食的“公理”运行的,中年学者甲说,今年为某先生做了什么,乙又说,今年为某先生主编的某书写了什么。当上研究员和教授,职称算是封顶了。但是,不少人当上研究员和教授,却仍然无法脱离“长工”的另册,他们必须为主编老爷们服役,赶制其装潢门面的新衣装。

尽管笔者写了篇文字,但反对主编热的呼声当然是微弱的,这正是反映了当前学术界的风气和道德水平。然而正因为微弱,就更有多呼几声的必要。

从一个角度看,当前的主编热是与广告热,说得更透彻一点,则是虚假广告热密切相关的。大凡出版大部头的书,必须以名人做广告,方得产生促销的效益,另一方面,大凡要做名人,主编的广告也同样不可或缺。两种需求,相得益彰,于是主编热就愈炒愈热。

但是,名人当主编能否保证大部头书的质量呢?一位先生对我说,据她的观察,就史学范围而论,名人做主编的书质量往往不高,而真正可以保证质量的,还是某些个人作品。参加集体写作者,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就敷衍潦草。她说的是一种的情况,另一种情况是一批南郭先生,他们也乐于利用名人的广告,以便使自己的作品滥竽充数。

任何时代都会有一批徒有虚名的学者。其成功的诀窍之一,就是当招摇过市的学术活动家。外行人出于无知而瞎起哄,也有些内行人出于私利而乱捧,这也是造就一批名家的条件。有份杂志赞扬某学者“学贯中西”。就个人接触而论,称得上学贯中西的只有一位老师,就是已故的北大教授齐思和先生,他对外国史、中国上古史等都有专门的研究。例如另一位老师张政?先生,他治史不分断代,各朝各代的史书都读,博闻强记,并且又对古文字、考古、版本目录等都有精深研究,除了个别怀有恶意者外,内行人无不敬服。但也不能溢美地称他学贯中西。像张政?先生那样笃实的学者,因为不善于当活动家,所以社会名声就不大。

就我所知,目前在70上下到60上下的治中国古史者,一般只能研究一个断代,多者也不过两三个断代,与张政?先生等的学问差距颇大。即以那位被誉为“学贯中西”的先生而论,人很聪明,也有一些长处,特别是对民国时期的学术典故,简直如数家珍。但他的外文水平不高,对外国史也未作什么研究,即以中国古史而论,至多也是对先秦到两汉有研究。所谓“学贯中西”,无异于把一个三尺童子吹涨成了一丈长人巨毋霸。依目前70上下到60上下年龄段的治史者的学力而论,任何人也不具备对自先秦到清的古史进行贯通的实力,他们怎么能够胜任大部头古代通史、专史等的主编?

这里还不妨进行一些量化的计算。依笔者个人目前的精力,一个劳动日,大致只能勉强审读约一万字的校样,并对史料逐条进行查对,或是仔细审读他人的论著约一万五千字,但对所用史料只能抽查。然而依笔者参加百科全书和历史辞典的工作经验,如要对他人的文稿进行审改,包括查对史料、挑剔硬伤、进行必要补充之类,一天就只能有几千字的进度,有时甚至不足一千字,改别人的文稿时或比自己写更为费力。人们不难推算,如要充当一部好几百万字到一、二千万字的大型著作的称职主编,需要耗费多大的心血和时间。

内行不可欺,但内行在总人口中的比例毕竟太小。抢夺主编的金字广告牌,无非是为糊弄或欺骗外行,特别是掌权和媒体的外行。有的人学问本来平庸,根本无力独自完成重大课题,写出有质量的作品,就尤需乞灵于当主编,以便凭藉剥削他人的劳动,攫取一张鹤立鸡群的“大学者”的身份证。有的人有志于追求大千世界的五光十色的诱惑,多年以来,学问长进不大,却已饱享他人为自己抬轿子的清福。对他们而言,他人的辛苦学术劳动,犹如布帛菽粟,不可须臾或离,否则,又何以支撑“大学者”的门面?

经济产品的制假贩假者只求唯利是图,而很多有主编瘾者,还多了一条,就是唯名是攫,名有时比利更为重要,可以换得更大的利。他们决不害怕出粗制滥造的劣品,不用像制假贩假者那样担心会受到法律制裁。他们对待被剥削者,既有坑、骗、压等狠心,又不乏斯文的学者风度,也不用忧虑被剥削者内心的不满和愤怒,被剥削者见到“某先生”,还不是以笑脸相迎。对于舆论的微弱谴责,可以“笑骂由汝笑骂,好事我自为之”,装聋作哑,佯作不知,我行我素。主编热既已蔚然成风,不德不孤,已有邻,同恶相济,大家把脸一抹,都是道貌岸然的“君子”。

问题的可怕和可悲,正在于主编瘾的腐恶也同不少腐恶一样,已经上了轨道,成了“公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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