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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杜诗学的当代价值

2001-08-08 来源:中华读书报 杨义 我有话说
今年是李白诞辰1300周年,西方一些学者认为,这千年最伟大的诗人是莎士比亚,再上一千年最伟大的诗人是李白。诗是一种青春的文学形式,人类最初的生命呼唤是诗,然后才是散文。唐朝人是把诗作为最高的精神形式的。李白诗是青春的诗,杜甫诗是老成的诗,他们或代表诗学的潇洒,或代表诗学的沉痛,掀开了中国诗学最灿烂的一章。解读他们,实际上是解读中国文明史的诗的风采。

《李杜诗学》的逻辑起点是经典重读和个案分析。当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诗学开始探索和草建的时候,经典重读和个案分析,就是把它的根基深深地扎在中国经验的丰厚土壤之中。伟大的个案具有千古不磨的权威性,它们以天才的敏感和深刻的体验联结着一部文明史和充满着正反经验的诗歌史。经典重读,实质上是解读中国年轮的横切面。这对于理解中国文化渗透于诗学的特殊效应,对于理解中国诗人表达生命意义和世界感觉的原创性形式,对于建立现代中国诗学的理论体系,都具有实质性价值。实际上,西方具有创造力的文论家,也多采取经典重读、细读和深读的理论建构方式。拜伦《唐璜》中的魔鬼说,理论家是绿色原野上吃枯草的动物。这是讽刺那些只会从概念到概念的推理方式的枯燥的理论家,经典重读和现象还原,将会使理论家返回林木参天、繁花竞秀、百鸟和鸣的绿野。这样的理论家具有“文学史家—思想家”的综合素质。20世纪50年代,法国批评家乔治·布兰研究19世纪前期的斯丹达尔,创立法国小说诗学;60年代托多罗夫研究14世纪《十日谈》的“语法”,建构叙事学原理;苏联理论家巴赫金研究16世纪拉伯雷的《巨人传》和19世纪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建立以“对话原则”为基点的文化诗学。这些具有世界影响的诗学理论,都是从经典重读中汲取灵感、资源而形成学理体系的。

应该看到,中国古代诗歌创作的智慧价值,是远远大于中国古代诗话的智慧价值的。以当代知识视境直接面对诗作而参照诗话,得到的是“原生诗学”;而主要面对诗话而参照诗作,得到的却是“再生诗学”了。因此,我们应该还原出文化李白、文化杜甫,从他们的文本中感悟李白生命、杜甫生命。李、杜上承诗、骚,尤其是屈、宋;汲取古诗和建安诸子,尤其是曹植;对六朝“文选学”和乐府,尤其是二谢、鲍照、庾信,都有深切的会心。他们实际上是胸罗诗骚以降千年诗史的取精用弘的创造者。无千年诗史,不能造就李、杜之大;无李、杜之大,不足以测千年诗史之深。在李杜研究中,我致力于清理汉魏六朝的文献,尤其是诗和乐府文献,梳通各种意象、思维方式和文体类型的来龙去脉,力求以知识含量的渊博性来托起学理体系的创新性,其间涉及史学、哲学、美学、艺术、心理学、人类学、社会学、语言学、篇章学及计算机科学、基因工程理论诸多学科的综合知识。当然,如此多学科知识不是要淹没自己,而是要在知识密网中沉思默察,寻找出一条独到的、新锐而明沏的思想方法。

以文化为外在语境,以生命意识为内在脉络,李杜诗学研究过程,实际上是研究者以生命感悟与千古诗人的生命表达订立精神契约的过程。“千家注杜”,“中外崇李”,前人已从文献学、鉴赏学、社会学的角度研究李、杜,取得辉煌成就。但辉煌与阴影同在,一些研究者似乎被浪漫主义、现实主义这类笼而统之的门槛挡住,未能深刻地系统地剖开李杜诗学的本质。这是诗学研究中堪称“蜀道难”的现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你研究李、杜,如何沟通古今智慧,又如何以现代智慧形式与当代世界对话?于此必须以清明莹洁的心地和敏慧灵动的悟性,毫无遮蔽地面对李杜原原本本的审美经验,清风徐来,渣滓悉去,电光火石,千古一瞬,豁然开朗地辨认出那些属于李杜、也属于中国诗学的有专利权的大智慧。诗与酒之因缘,到了李白出现质的飞跃,超越了竹林七贤酒即人生和陶渊明酒可思玄的境界,而把醉态转化为一种诗学思维方式,有若怀素把醉态贯注于笔法之中一样。诗与史这两种优势文体到了杜甫,发行了历史性聚合,诗被史化而带上凝重感,史被诗化而更多哲理的超越。在古体诗走向近体诗的黄金时代,李、杜以丰沛的创造激情,奇丽的想象能力,深厚的形象意义和精美的语言功力,使篇幅不长的诗歌成为我们民族流传最广的不朽的精神形式。

诗学不仅要加深对生命和文化的理解,而且要由理解激发出乐趣。诗学乐诗,才能使诗的生命生生不息。清人吴乔辨析诗与文的体制辞语不同,认为“意喻之米,文喻之炊而为饭,诗喻之酿而为酒。饭不变米形,酒形质尽变”。文饭、诗酒之喻,印证了李白的醉态思维方式对于诗学,具有本质的意义。在他的诗中,出现了人与自然赊借生命的奇思妙想:“暂就东山赊月色,酣歌一夜送泉(渊)明”;“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天借一明月,飞来碧云端。故乡不可见,肠断正西看”。这一连串的把天上的明月或月色当作左邻右舍的日常用品来赊借,体现了万物皆灵的人与自然的亲和感以及生命移植的诗学原则。18世纪德国哲学家鲍姆嘉通创造的“美学”一词带有“感性学”(Ae sth e tik)的意思,与古希腊的“知觉经验”(a isth e sis)相通。因而杜诗中感觉优先的诗学原则,也带有本质意义。他有不少颜色词打头的句子,比如雨后游山林,说是“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先感觉到颜色,再补述颜色变异的原因,似乎打乱了正常词序,却还原出人感觉世界的心理过程。从长江上游坐船迅行,又有“青惜峰峦过,黄知橘柚来”的妙句,青色是峰峦闪过,可知舟行之速,黄色知是橘子、柚子熟了,可知秋色已深,这其间存在着深刻的感知哲学,词序词性的非散文化、或反散文化,蕴含着生命的颤动。这些研究已使我们充满着乐趣和信心:中国数千年诗歌的汪洋大海,完全可驶出一艘举世惊为一绝的漂漂亮亮的现代诗学的帆船。我们没有必要抱着金饭碗去讨饭,“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那样讨来的饭是酸涩的。面对科技信息化已使全球文化碰撞的对话几乎处在零距离的简便,我们有必要对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经验和智慧进行现代学理的深开发,重释中华文化的精神内涵,重绘中华文化的整体图景,为中华文明在新世纪全面振兴提供精神文化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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