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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是谁

2001-08-22 来源:中华读书报 □丁俊玲 我有话说
原始人习惯从事物的一种属性出发,从而大而广之地去思考几乎一切问题。而把事物的某一种属性加以绝对化,仿佛把它看成一种先于一切而独立存在的东西,作为事物属性之一的数就开始被独立地来想象了。原始的数论的思维方式,可以说是以直线型的因果关系看待宇宙的生成变异及物质变化。这样单一的、直线型的思维方式的数论,可由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商务印书馆,1995年)一书中记述的发生在原始民族里两个有趣的追问“是谁是谁”的小故事反映出来。

三个妇女在河边打水,其中一个突然被短吻鳄咬住,并被拖进河底吃掉了。这个遭遇厄运的妇女的家人疑惑不解的问题是:为什么那个短吻鳄当时正好游上来?为什么那个短吻鳄恰恰咬走了这个妇女而不是其余两个中任何一个?短吻鳄咬走人必然是受了坏人的唆使,那么这个坏人是中了谁的魔法,使用什么巫术,把威力施于一个短吻鳄?于是,这个妇女的家人认定另外两个妇女一定是坏人,一定要她们说出使她们着魔的那个人的名字——是谁是谁?

一次集会上,执行仪式的一个医生把矛头掷向树梢,当矛从树梢掉下来时,正好落到一位老人的脖子上,这位老人不幸被刺死。这就怎么也不能说服死者的族人相信老人的死不是由这个医生的巫术引起的。族人们必然要问:为什么这矛落下来正好掉到老人的脖子上而不掉到他的前面或后面的什么地方?为什么这支矛恰恰是医生的矛?既然事实是医生掷出的矛杀了人,那么是谁向他施展妖术使他着魔般地掷出了那个矛——是谁是谁?

既然健康、生命以至自然界里的一切,都决定于神秘的力量,对于发生的意外的事情又何必劳神参酌细枝末节去推理前因后果呢?原始人在面临需要解答的问题时,立刻就抓住了一种神秘的东西,只依凭单一、直线型的思维路线来推理事件的前后因果,并时时套沿这种思维路线来发展自己的经验。这种由直线型的因果律的思维方式决定的推导事因的数论,最终的归结点虽然是“是谁是谁”的疑问,其实还是由他们请出的魔鬼或神解决了问题——神秘力量操纵着一切,反映在事件上,可以表现为死亡,反映在世间自然现象上,可以表现为美丑。由是观之,是不是原初美学思想中所潜含的神学观也归因于这种数论——直线型的思维方式?沿着“是谁造成死亡”的思维指向,涉及美学的一个问题是:是谁使美成为美?

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在柏拉图那里,即:美的境界是理式世界中的最高境界,理式(Id ea)正是神,“神不是一切事物的因,只是好的事物的因。”柏拉图以降,把柏拉图思想发扬光大的中世纪不少美学家,从亚历山大里亚学派的普洛丁,到经院学派的圣奥古斯丁,始终一贯的美学思想,就是把美看成上帝的一种属性,上帝是最高的美,是一切感性事物的美的最后根源。而上帝之所以是美的最后根源,在于他是按照数的原则创造出世界。于是,数论中的神秘性质以最大的明显性呈现在神学观统摄的美学思想的最深处,这就几乎是众口一辞地回答了“是谁使美成为美”的问题:现实世界是由上帝按照数学原则创造出来的,所以才显出整一,和谐与秩序,显出美。

实际上数论与美最简单直接的结合是从数量关系上找美,毕达哥拉斯学派的黄金分割说,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以及霍嘉兹等诸位艺术大师对于美的线形所求出的数量公式,后来的费希那和试验美学派对于美的形象所进行的试验和测量,在美学发展中一直是很有影响的。而对于由数论所反映的单一的思维方式从而把美归于神的光辉的放射,不能说没有原始的直线型因果律思维方式的深刻影响——即对于“是谁是谁”的追问的简单求索。

倘若神真的是美的本源,那就意味着现实美是作为神真、善、美的必然流溢而存在的,神虽是绝对的,无始无终的“一”,而现实美却可以是形象的,千姿百态的。然而人类思维的发展和以辩证主义思想作为武器,神是“使美成为美”的最后因,早已是个令人不屑为辩的虚妄的神话,“是谁使美成为美”的“谁”不再是“神”之后,到底是“谁”使美成为美可以存而不问,而当美不再成为美时又是谁在起作用?当美不再是美时,在思维方式上已不再是单一、直线型的因果求索、并彻底抛弃了有神论的现代人,是否能回答“是谁使美成为不美”?一首可作为代表的流行歌提出了这个问题。

爱好摇滚的乐迷一定对何勇那首歌记忆犹新:几年前,在香港,何勇无数次谢幕仍阻止不了观众热烈亢奋的呼声,上万名站起来的观众合着何勇的声音齐唱着同一句重复至无限高度的歌词:“是谁是谁是谁呀……”

这首名为《钟鼓楼》的歌起初怀恋着恬淡闲适、有田园牧歌意味的从前:单车踏着落叶,看着夕阳慢慢落山,西山、水中的荷花、钟鼓楼、倒影中的月亮都明晰动人,悠闲的人们互问着明儿早晨是吃油条还是饼干……可是现代气息的入侵,几乎是不声不响地像尘烟一样弥漫在这个明晰的图画中:现在太吵太乱了。烟尘遮拦了美丽的西山,水中的荷花早已破落残败,钟鼓楼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各种色彩的包装和涂抹……“我”的家呢?那从前的美呢?是谁使最初的家固有的美不复存在?这个到处太吵太乱的现实存在都是合理的吗?太吵太乱的现在距离上帝这个钟表匠创造的那个整齐、秩序、太一的世界有多远?

现代人有充分发达的思维和敏感的触觉,而在一潮又一潮的时代洪流挟裹中,纵使感受到失美的现实,却也无力彻底条分缕析,追根探源,只是在伤感错愕和迷惑中喊出最有力却苍白的“是谁是谁”的追问:

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

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

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

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

是谁是谁是谁呀

当年尼采在宣布上帝死亡的同时,深感在一个没有神的世界里将会产生怎样的痛苦、灾难和不幸。他企图将全部的价值体系重新建立在传统有神论以外的基础上,而完成这种新的价值的是一种新的人种——超人。可是追逐俗利、骄傲无知、不知道珍惜的现代人中有谁能超越这平凡的世界,阻挡文明的进步对文明成果的扼杀?超越这平凡的世界却注定了暂时的漂泊——有谁能解决灵魂渴望回家的焦灼?

在有神的时代,可以把美归于神的时代,虽然“是谁使美成为美”有所托藉,柏拉图还是叹息说“美是难的”;在没有神的今天,谁能回答一个“这么难”的问题:不美成为即存事实,到处都是不美时,“是谁使美不在”?有美的家在哪里?单一的直线型的因果链在哪里脱了节?数论逃脱在哪里?纵有数论它能否回答“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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