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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雅”

2001-10-24 来源:中华读书报 刘仰东 我有话说
回忆金岳霖的文章,有不下十篇提到同一件事:金先生在60年代的某段时间,曾经以排子车(平板三轮车)代步。事情的缘由及具体年月,忆者记忆之间多少有些出入,但着眼点是一致的,而看法又是两样。作家汪曾祺说:“我想象金先生坐在平板三轮上东张西望,那情景一定非常有趣。”据说另有不少人并不苟同,以为以金先生的身份,坐着排子车,每天招摇于市,未免太有点——不够雅观。

概念上的“雅”谜,金先生是猜不透的。他曾说过:“雅作为一个性质,有点像颜色一样,是很容易直接感受到。例如‘红’,就我个人说,我就是喜欢,特别是枣红、赭红。雅有和颜色类似的直接承现的特点,一下子就抓住了。可是,雅的本质是什么,我们大都不知道,我个人就是不知道,愈追本质,我愈胡涂。”30年代初期,他有一次与人“从晚八点开始讨论‘雅’这一概念,一直讨论到午夜两点钟以后”。得出的也只是另一个意义上的结论:“雅是愈求愈求不到的东西。”20年代末30年代前期的北平,已远离中国的政治、经济中心,留下的是文化建筑、文化机构、文化传统、文化气息和一大群文化人。这就是一种论雅、求雅、充雅的土壤。因此不独金岳霖,这类话题恐怕已成时尚。远的不说,金先生的同事和朋友赵元任夫妇与陈寅恪之间也有过相似的讨论。赵元任后来回忆:“我们三人常谈的,不免也有点那个:就是何谓‘雅’的问题。我们看了那么些人一天到晚求雅,究竟雅的定义是什么呢?我们虽然没有拟出一个正式的定义,但是有几点我们同意的。第一是雅这个东西不可求,往往你越求雅反而越得俗。第二,一个人做人做事写东西不可以避俗,只要听其自然就不会太俗。第三,这是寅恪特别喜欢玩儿的字眼,他说太熟套东西最容易变俗,简单说就是‘熟就是俗’。”这与金先生的结论如出一辙。既然是连赵元任(语言学家)、陈寅恪(历史学家)、金岳霖(逻辑学家)都解不出的概念,谁还能说清楚呢?半个多世纪以后,邓云乡也写了一篇“谈雅”的文章,果然开头就说:“什么是雅?如何才能做到雅?想想很难解释清楚。”写了一两千字之后,结尾又是:“说了半天,什么是‘雅’?还未说清楚,真是万分抱歉!”

我是在很短的一个时间段里接连见到了上面的文字,不免有一点感慨,还有一点困惑。原不知大家用来用去、说来说去的,竟是一个不可解也不可求的东西。我把这个疑惑提给一位述而不作但博览群书的朋友,他的意思是学者的思维过于刻板,见解不够精彩,也不能够精彩。他建议我看一点现代作家和诗人的相关作品,并随口数列一串有名的人物。我倒并非没有穷其究竟的兴致,只是转而想到曹聚仁说过(或引用过他人所说)的一句话:“诗人住在历史上是一个仙人,住在楼上就是一个疯子。”他们的“雅”观,无论多么精彩,怕也经不住实际生活的推敲,空中楼阁而已。

至于金岳霖坐排子车之举,是怪?是欠雅?是骇俗的名士之清雅?还是一种历史的无奈?我们已不必非要去探个根底不可,它无碍于金先生做人之雅;而什么是“雅”,显然也不可再“问”了。剩下的,是金先生让我们明白了一个重要的道理:有时候,对事物的感觉的意义远过于对事物的分析和对事物的追求,因为感觉的背后,往往包括了太多太多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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