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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燕:我为什么写作

2002-01-02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像从小到大,一个人为了什么而活着,会有不同的答案一样,对我来说,为什么写作,在不同的时候也有不同的答案。

十三岁左右,我开始写一部长篇小说,把一个故事当成最好玩的游戏,最真实的谣言来写,那时候是因为我太寂寞,没有书读,亦很少有朋友,那是七十年代,在文化大革命的后期,所有的人都好像睡着了一样的寂静,所有的家庭好像在晚上九点以后都关灯睡觉了,连时代都那么寂寞和茫然,何况一个小孩。无所事事的时候,只有在家里玩一叠白纸、一支笔是最安全的。

从十三岁以后我没有放弃过写作的练习,那是因为在纸与笔之间我隐约能看到一个创造出来的世界,在长长的寂静的成长过程中,城市的女孩子深深地厌烦了静若山水的规矩的闺中的日子,生活中没有惊雷,实在的是,也没有毅然决然的勇气去创造一声惊雷。安静而漫长的日子,纸和笔搭起来的那个世界,上演着我可以主宰的故事。那时,我为渴望着窗帘和书桌之外的世界而写作。

二十五岁后,写作在我的编辑生活里渐渐加重,它们渐渐地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总是在想我要写什么,我又该接着写什么。那时,是为了不要虚掷我整日、整月、整年的大片时间而写。我所工作的编辑部是一个老牌杂志,有许多编辑瓜分版面,每个人只能分到极少的一小块。但我们编辑部必须每天上班。于是,有许多时间是放在望对面老楼的废弃烟囱上不停亲嘴的鸽子上。一个老的单位,经历了文化大革命,总是关系十分复杂。刚从学校毕业,全然没有社会经验的我,常常感到极不适应。不适应导致反感,反感导致逃避,像青少年时代我所做的一样,一路向自己最熟悉的世界逃过去,那就是闭着嘴,动笔,落字到300格的稿纸上去。

三十一岁,我生了孩子,度过了甚为艰辛的零岁孩子母亲的一年,在那一年,我以为自己是真正尝到了生活的辛苦、无助和对我来说很大的失望。在我的心里渐渐堆起了一些东西,而面目不清的东西,感性的东西,包含着某一种意义。我开始写一些不同的东西了,那是我认为要向人说出来,我经过了这些这些和这些,已经有所成熟。那个阶段,我写了长篇小说。那是在以前我认为自己不会去写的文体,我一直不觉得,自己会有那么多话要说。

三十三岁以后,开始每年有一段时间在国外了,我去看到了从前自己十分向往的东西,看到了在莫斯科大歌剧院的舞台上的天鹅,看到了《蒙娜丽莎》在卢浮宫里的那种微笑而摄人的脸色,看到了肖邦洗澡的那块水池,看到了罗马悲壮地追风而长的古松树,还有但丁遇见他七岁的爱人的那段老桥,我在桥上走过,没有遇见任何熟人,也没有停下来。

我看到了世界,而那世界却像一面镜子一样,照亮的是我自己,在广阔的世界面前,我认识,想要认识的,是从前不曾注意过的自己,我为什么会成为今天这样的一个人。这时,我已经习惯要一面写作,才能深入地思考。所以我探索,追究,怀疑,所以我写作。

写作对我来说,就是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本质的事。它没有什么可伟大的,但它是不能缺少的。

将来写作会又意味着什么呢?这是我所不知道的事,我不用为此担心。

(摘自《上海色拉》,陈丹燕著,作家出版社2001年1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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