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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家精神与文化

2002-01-02 来源:中华读书报 韦 森 我有话说
读同事张军的这本《话说》,花时不多,引发的思考却蛮多。经济学是“话语”(英文为“discourse”)。经济学的“话语”,如何说?经济学家可以用晦涩的文字语言说话,也可以用蛮“唬人”的数学语言说话。但用通俗的语言,说高深的经济学道理,并不简单,也不容易。

经济学,是一门艺术。经济学家的话语,也应该是艺术。读美国当代经济学大师施蒂格勒、弗里德曼和克鲁格曼的经济学“话语”,会感到美在其中。英国当代博弈论经济学大师宾默尔(KenBimore)的皇皇两巨卷《博弈论与社会契约》,是口罗嗦了点,但语言很美。香港的张五常大教授,文章作得深,文笔也了得。这就是经济学。这就是艺术。张军在哈佛,用通俗的语言,说经济学的道理,有了这本书。美在自然,自然中有美。这是一个努力,也开了一个头。

这本《话说》,似在说企业家精神,似在说企业家所需的制度环境,也似在说企业家的企业所需的金融机制安排。但张军的本意,好像是在话说未来中国经济改革的走向。说走向,就是个大话题。大话题,说来就不易。但张军说来,却这么随意自然。随意中有意,有意说随意。这就是“话说”。这就是艺术。

张军说,企业家精神,与制度环境有关,与金融体制安排有关。这没错。话好像没说完。“精神”,是个文化现象。民族有民族的文化,企业也有企业的文化。企业家精神,不但是个企业文化问题,是个民族文化问题,也是个历史传统问题。希尔斯(Edward Shils)说过,一种文化范型若能持续三代以上,就可以视作为是传统。中国计划经济的“文化”,有几代了?中国市场经济“文化”,又有几天?中国的企业家精神,又“精神”多少?

企业家精神,内在于市场经济之中。如没有市场运行,何来企业家精神?市场,是一种制序安排(an institutional arrangement),内涵着种种制度规则。如制度规则是浸透着计划经济“文化精神”的,企业家会有“精神”?会有企业家?由此看来,张军是对的。建制不改,精神何来?于是,要进行“制度创新”,包括金融制度创新。

在《话说》中,张军好像在说,制度太完善,不利于企业家的兴起。制度太完善,企业家就没有“企业”(enterprise——即“冒险起家”)的机会。企业家,均是些会“钻”制度空子的人。因而,企业家,只有在制度的夹缝中,或在制度不到的地方,才能“企业”起来。这是张军所看到的别人好像还没有看到的地方。如果张军这里所说的制度,是指计划经济和中国转型时期的种种法规,这一判断就没错。如果这里所说的企业家,是指中国当今万千民营企业家,基本上也符合事实。但美国的企业家也是在制度不到的地方“企业”起来的?

市场,是交换,用经济学的时髦话语来说,是“博弈”。企业家,是会“钻空子”(机会)的人,也是博弈者。博弈者博弈,不但遵从博弈规则,也创生着博弈规则。博弈中出秩序,秩序中生规则。规则么,亦即是新制度经济学家所说的“制度”。——这是我从哈耶克老先生的“自发社会秩序”理论中引申出来的结论。于是,制度创新的主角,应是市场博弈者,是企业家,而不是“中央计划者”。否则,卢梭犹在,计划经济的影子也总是不去。

企业家精神,与制度有关,这是张军的洞见。但因精神是文化现象,那么,制度与文化,关系若何?文化是场景,是脉络,这是格尔兹的见解。制序(包括制度和秩序)是文化的“硬化”,是文化的“道成肉身”。我现在初步这样想。制序存在于文化场景之中,又内涵着文化脉络。文化支撑和维系着制序,为制序和制度变迁提供“文化拟子”(memes——英国生物学家Richard Dawkins语)。于是,企业家精神,内在于制序安排中,更内在于文化之中。

现代市场经济秩序,如诺思所见,是从西方世界中兴起的。现代企业家精神,也是随着西方世界兴起而兴起的。儒家的“克己”,释家的“参禅”,道家的“自然”,含不含企业家精神?传统中国文化,孕不孕育企业家精神?说不来,也说不出。但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那就是,企业家是市场中的企业家。没有市场,何来企业家?没有企业家,何来企业家精神?这好像什么也没说。因为,反过来看,没有企业家精神,何来企业家?没有企业家,又何来市场?鸡生蛋,蛋生鸡,没完没了。把这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放在文化场景中,是否能看出个门道?

不是有“儒商”么?儒商没有企业家精神么?儒商不是怀揣着儒家文化么?于是,就有了儒家精神与市场机制的生发非矛盾说。但是,港、台、新加坡和海外华人的儒商企业,是在“祖国大陆”外既存的市场中冒出来的,并多为家族企业,颇具中华特色。这说明了什么?台湾商界名人赵耀东回答说:“台湾只有资本家,没有企业家”。金碚几年前则说,中国企业家不能办好大企业。何也?大家都把板子打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屁股上。

中国现在不是有“海尔”?海尔不是大到“五百强”了?据说,张瑞敏专门从日本请了个研究老子的专家做顾问。张瑞敏,算个“哲商”,也像是个“儒商”。为什么在中国大地上长出海尔这棵树?为什么在鲁国旧地出了个张瑞敏?靠儒家土壤?非也。中国几十年的计划经济实验的社会工程,破坏了传统中国的礼乐文化,包括传统家庭和家族观念。改革后,却遗留下来一种映照着科层制(hierarchy)的“管理(人的)文化精神”。于是,歪打正着,出了个海尔。时下,一对夫妻一孩,兄弟姐妹不见了,亲戚少了,家族观念也淡了。人抽象化了,也社会化了,剩下的只是新古典经济学的效用最大化追求。这也可能因祸得福:未来中国大陆的土地上,也许会长出大企业和大企业家来。当然,这还需要世界经济全球化的“雨”。

 2000年圣诞于复旦

(张军,《话说企业家精神、金融制度与制度创新》,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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