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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阿富汗前线

2002-01-16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在这个和平的年代里,没有什么比战争更能激起人们的兴奋点,比战地记者更能激发人们的想象力。

在2001年阿富汗,新华社派出战地记者,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报道了一场发生在第三国的战争。记者陈俊峰和戚恒从阿富汗归来,向您讲述他们亲身经历、亲眼看到的鲜活的阿富汗,那个被战争摧残的奇异国度。

下文摘自《亲历阿富汗前线》,陈俊峰、戚恒著,新华出版社2001年12月出版。

10月24日的清晨,这是我们抵达阿富汗的第一个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照耀在我和我的好搭档戚恒所住的旧帐逢上时,我们已全无倦意。虽然只睡了两三个小时,但昨天从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别辗转抵阿富汗的一路辛劳已经被抛到了“爪哇国”。

由于夜间曾零星地落了几阵秋雨,原本干涸而贫瘠的土地一下子变了模样,土壤湿润了,甚至显得黑油油的,地上原本耷拉着脑袋的小枯草也精神振奋起地站直了身子。然而,下雨的机会少得可怜,我们赶上了,那是一种福气。我相信,在阿富汗生活过的人是绝不会害怕北京的沙尘暴的。

太阳正湿漉漉地升起,像一个刚刚打开的鸡蛋黄,阳光透过袅袅炊烟柔柔地洒向胡加尔巴霍金镇的每一个角落。远处河畔的田野里,草和芦苇黄绿相间,高矮错落,几头牲口正在悠闲地吃着草。3名身着民族服装的小姑娘正在河边的树下玩耍,其中一名稍大一些的女孩子披着长长的深棕色头发,她轻盈地穿行于绿树丛中,好像根本不是在走路,而是在飘动。也许是我大惊小怪,但这的确是我所见过的与童话故事里的仙境最接近的风景。那3个女孩分别就是来自天国的3个小仙女。

这是非常美的景致!原来战乱中的阿富汗偶尔也会这么美。我想,要是没有战争,这里又将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呢?

但是,正当我欣赏着这里风景时,几个身背冲锋枪的士兵从我身边匆匆走过,生硬地把我从美景和由此引发的想象中拖了出来。他们的身景在提醒我,这里是战区。战争已使这里变得极度贫穷,满目疮痍。

你们来自清朝?

走在阿富汗北部胡加尔巴霍金镇的“主街”,不少当地人睁大睛使劲地盯着我们两个从中国来的记者。有比较能搭讪的就会主动过来打招呼,他们一般是用右手捂住胸口向我们表示好感的。

会一点英语的人会主动上前询问,记者是从哪里来的,来做什么。当我们说是中国记者时,大多数阿富汗人都表现出十分友好的样子。我们会再确认一遍,“是‘清’吗?”他们把中国人叫“清”。我胡乱猜想,也许是中国的大清朝太厉害了,所以他们的祖辈对“清人”有着深刻的印象,这种印象代代相传一直留存到今天。

胡加尔巴霍金镇里的水井大都在战争中被毁灭了,水要从河边运回家。我们看到,一大早,成群结队的汲水人赶着毛驴纷纷向不远处的河流走去。奇怪的是,汲水人大多是孩子,有的甚至连10岁都不到。驴的身体两侧挂着水桶,驴背上则坐着孩子。这些孩子长得非常可爱,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眸子,好奇的目光灵活地闪亮在深陷的眼眶里。这些应该是城里人家的孩子了。但显然他们生活是十分艰苦:小脸蛋是脏脏的,衣服单薄而且破旧。不知是为了打水方便,还是因为穷买不起,许多汲水儿童的双脚都是光着的。更奇怪的是,许多男人似乎都百无聊赖的样子,有的站在墙根,有的蹲在墙上;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有的则干脆面无表情地望着街头发呆。

当然也有一些是快乐而忙碌的人,那都是一些有车族。清早,他们把自己的车开到河边,有的干脆把车开进刚没膝盖的河水里,在那里将车冲刷得干干净净。由于最近一段时间已有上千名记者陆续进入阿富汗北部地区,而且主要聚集在阿富汗拉巴尼政权的“新闻中心”附近。这使阿富汗北方地区的有车族们高兴得合不拢嘴。有的人是专门从别的城镇跑来这里拉活的。他们早早地把车的里里外外来个大扫除,并且急急忙忙地开往胡加尔已霍金镇的各处记者驻地。所以,一大早,河周围是最喧闹的,似乎河水都在沸腾。

一辆带司机的车,租一天的费用一般是300美元。有人开玩笑地说,记者在阿富汗采访所花的打的钱可以拉动经济增长好几个百分点。

在一座小桥边,一名年轻小伙子用非常不熟练的英语同我和戚恒搭话。他说了半天,我们才弄明白,原来他是想找工作,为我们做向导和翻译。说实活,我们还真的没找好这样的人,但他的语言水平也差得太远了。当我们婉言拒绝时,我看他的表情很失落。不过,我还是非常钦佩他的勇气。

近一二十天来,许多各国记者在阿富汗北部地区采访,英语翻译人员的需求量一下子变得很大。我们住的“新闻中心”吸引了很多会点英语的当地人,他们每天一大早就围在记者驻地,希望找一份临时的高收入工作,但英语特别好的人不多。

我原以为在阿富汗北方地区会有许多说俄语的当地人,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据说,由于苏联入侵过阿富汗,所以许多当地人一直就非常反感俄罗斯人。苏军撤离后,讲俄语的人几乎成了过街老鼠。现在,苏军撤离已有10年了,这里已经基本上没有人讲俄语了。看来,我是只能硬着头皮用我的“三脚猫”英语了。

美军炸弹在我的脚下爆炸

10月25日,一大清早。一阵紧似一阵的轰炸声传到我们的驻地胡加尔巴霍金。我们一骨碌就从冰冷似铁的地铺上跃起来,马上向当地人打听情况。他们说,这是美军飞机正在展开针对阿富汗北部地区的塔利班阵地的新一轮空袭。我们顾不上刷牙洗脸,操起采访设备,跳上租来的老式苏制吉普,立即向数十公里以外的美军轰炸目标进发。

隆隆的爆炸声仍然在我们的耳边回荡着。向导哈比比告诉我,这是美国飞机在轰炸塔利班的卡拉卡达阵地。他说:“美国今天的轰炸明显要强于前一段时间,爆炸声非常密集,投的炸弹数量肯定比平时多。”

自从美国10月7日对阿富汗开战以来,我的一个想法是,如果能够顺利进入阿富汗采访,就要去实地看一看美国战机轰炸的情况。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实际上,我们的驻地离美军轰炸的塔利班阵地并不十分远,只是阿富汗北部地区几乎没有我们现代文明意义上的路,坑坑洼洼的土路严重影响了车辆的行驶速度。

我们乘坐的旧吉普车经过半个多小时的土路颠簸,开始翻越一些小山包,这是一片丘陵地带。又过了近一个小时我们才抵达阿富汗北方联盟的一个军事指挥所。这里大约是在我们的驻地胡加尔巴霍金东南方向35公里左右的地方。

我们同当地驻军的官兵一行10来个人,迅速登上指挥所旁边的一个高地。一位军官指着前方约3公里远的一座山丘说:“那里就是塔利班的卡拉卡达阵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我没有发现前面的那个山头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光光秃秃的山体被黄土覆盖着,没有一棵树木。由于已是深秋,连一些极耐旱的草也都枯萎了,所以看不到一丝绿色。

我正在仔细观察对面塔利班阵地的时候,两架美国轰炸机由远及近向我们所在位置的上空飞来。它们拖着长长的白烟越飞越近。这两架战机飞得相当高,几乎听不见它们马达的轰鸣声。看来,塔利班的防空炮火是很难对这些轰炸机构成威胁的。它们先是在塔利班的阵地上空盘旋,然后突然加速,向上爬升,机尾的白烟拉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在即将飞出我的视线时又掉转机头飞回来。这时飞机的高度略有下降……顷刻之间,只见3公里外的塔利班阵地上腾起了10股蘑菇状烟柱,其中一些是黑色的,另一些是白色的。几秒钟后,我们才听到连串此起彼伏的猛烈爆炸声。这些震天动地的声音足足持续了四五秒钟。几分钟后,塔利班的阵地完全被烟尘所笼罩,白烟和黑烟相互缠裹在一起,像一群怪兽呲牙咧嘴地翻滚着冲向蔚蓝色的天际。

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有的炸弹爆炸后冒白烟,有的却冒黑烟,是不是美军战机投下的是不同种类的炸弹。一名颇有经验的军官解释说:“这同地面的干湿程度有关,在特干燥的土地上炸弹爆炸一般冒白烟,而在相对较湿的地面上则出来的是黑烟。”我想也许他说的是对的。这位军官为了证明他讲话的权威性,还特别多说了几句:“这两架飞机现在的飞行方向是塔哈尔省,那里有塔利班的一个军事基地,在轰炸完那个基地后,一般还要回过头再炸一遍对面的塔利班阵地。”

我们耐心地等在那里,不愿错过新一轮的轰炸。据说,最近几天来,美国战机逐渐加强了对塔利班地面部队的打击,几乎每天这个名叫卡拉卡达的塔利班阵地都要遭到两三次的打击。最初,塔利班阵地的防空炮火还向美军战机进行了一些还击,有时火力还是很猛的,但几天以后就再也没有听到塔利班高射机枪的射击声了,有近30多个据点被摧毁,一些重型武器也难逃厄运。至于塔利班武装的伤亡情况,则谁也说不清。由于塔利班武装往往藏匿于山中的复杂掩体内,而且轰炸时人员都已疏散开去,所以估计人员伤亡的情况不严重。这在以后北方联盟军队向前推进的过程中也基本得到了证明,因为沿途很少发现塔利班士兵的尸体。

美军轰炸机一般都是从停泊在印度洋上的航空母舰上起飞的。每架飞机携带160枚炸弹,每次投弹10到20枚。记者问,美国飞机对这座阵地的轰炸给塔利班造成了多大损失?军官说没法统计,但至少有30个据点已被摧毁。

我们在观察点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正当我们向北方联盟的官兵进一步了解情况的时候,两架美国战机果然拖着白烟又飞了回来。这次它们也没有在空中盘旋,直截了当地飞到塔利班阵地上空,只见原来被轰炸过的地方又腾起了8簇粗大的黑色蘑菇状烟柱,像8个刚刚从魔瓶中释放出来的妖精,正释放出千年狂笑,变幻着各种狰狞的面目,高高地站在我们的面前。直觉告诉我,这次投下的炸弹比前次更具威力,黑色的烟柱也更大一些,发出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我感到我脚下的阿富汗土地在不停地晃动……

在阿富汗,我们没有遇到直接的生命危险,但有五六次的危险时刻相伴。第一次的危险就是我们去战壕采访的时候,我们经常在离塔利班阵地很近的地方活动,在前线时我们遇到炮击,也有枪击。这是在战壕的一种危险,真枪实弹的危险。

在北方联盟采访的时候,整个路上,士兵也好,村民也好,每个人都背着“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这种老式的冲锋枪是非常好用的,我们知道北方联盟的士兵枪膛里都上了子弹。有一次我们采访的时候,突然两个野鸭飞过来,一个当兵的冲上去,没有看见他拉枪栓,几梭子就打出去了。后来我们就非常担心枪支走火。

所有的记者都带着美元现金,那儿没有银行,不能用支票,也不能刷卡。阿富汗打了20多年的仗,根本没有地方用这种文明社会的支付手段来进行交易,全是带着现金。现金带得越多,危险性就越大。那些当兵的都非常穷的,有些都是为了钱来打仗的,纪律非常松散。记者带那么多钱,当兵的要把你干掉抢钱,然后说是塔利班打死的,没有人来目击是真是假。而且那里还有既不属于塔利班、又不是北方联盟的土匪武装。

在阿富汗,我们还遇上了一种危险,那就是污染问题。我们的驻地胡加尔巴霍金的上游有一个一万多人的难民营。难民营的环境非常差,排泄物都是直接排入河水里,我们当时不了解阿富汗的情况,有些记者去过知道,带了很多纯净水,刷牙洗脸都用它。我们带了6瓶1.5升的矿泉水,路上基本上就把水喝光了。我们只能用难民营下游的水,用它刷牙洗脸。喝的水虽是烧开的,但是仍然是不安全的,俄罗斯记者都不喝那个水。

最后还有一个危险是,我们经常同外国记者在一起采访,同外国记者住在一起,其中有美国、英国的记者,他们是恐怖分子袭击的对象。我们的驻地一共有四五十名各国记者,美英记者在这里居住不是什么秘密,恐怖分子只要在深夜向驻地里扔上一颗手榴弹,别国记者就可能跟着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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