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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孺子牛”的补正

2002-01-16 来源:中华读书报 □李欣复 我有话说
王景山先生以文本为主、结合具体人事背景及鲁迅日记和相关旁证材料对鲁迅《自嘲》诗之含义、古诗中“千夫指”的考释(《中华读书报》2001.12.19),是有说服力也是正确的。但相较而言,由于误信了王为政先生《“千夫指”何以对“孺子牛”》文中鲁迅化用清人洪亮吉《江北诗话》(按:应为《北江诗话》)所引同是钱秀才季重“酒酣或化庄生蝶、饭饱甘为孺子牛”一联的推测和说法,对“孺子牛”一典疏于考证,尽管释义基本正确,却留下出典不准、诠释欠精之憾,故略作补正于后。

其实,“孺子牛”同“千夫指”一样是个耳熟能详的普通典故,其时间比《汉书·王嘉传》(王文引作《王嘉伟》,疑笔误或编排误置)“千夫所指、无疾而死”一典更早,原出《左传·哀公六手》:“女(汝)忘君之为孺子牛、而折其齿乎乎”说的是春秋末公元前489年齐国田乞(即陈乞,亦称陈僖子)协助阳生(齐景公长子)密谋弑其君荼(景公宠妾子,即安孺子或晏孺子,生前立太子,卒后接位),在将盟新主时,受邀而至的齐大夫之一鲍牧同酒醉受诬对着即将登位的阳生(即悼公)说了那句话。意思是当年你父亲景公何等喜欢你,曾口衔绳子学做牛让你牵着走,你跌倒时将老人的牙齿拉折。这件事你不会忘记吧。你文王既已传位于荼,如今你和田乞弑君,谁背叛景公不是很清楚,怎么反诬我背信弃义?故接着说那岂非“背之也”。此典《史记·齐太公世家》记颇详,只是无鲍牧上述语而改为“子忘景公之命乎!”

这类过去文人皆耳熟能详故事,鲁迅随手拈来不但用入诗中,而且在《自嘲》诗成前半年的1931年4月15日致李秉中信里便已在引长吉诗“己生须己养,荷须出门去”后说对于“偶失注意、遂有婴儿”的海婴“只得加倍服务、为孺子牛耳”,以同样的比说引用过了,怎么会舍熟就生地去化用一个不著名的清秀才钱某的“柱帖”语呢?何况还是洪亮吉《北江诗话》转引过来的!洪氏称赞钱季重这幅“柱帖”说他是“真狂士也”。同为上句“酒酣或化庄生蝶”典故有这种颠狂之气,下句所对“饭饱甘为孺子牛”说的是钱某生有之子,“溺爱过甚,不令就塾,饭后即引与嬉戏”。这和鲁迅“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不只背景、心境全不同,且“俯首”较那“饭饱”在境界和形象上更富深情更为贴切原典。两者皆用同一典,先生怎会弃原典而去化用他人用典语?

故可肯定,《自嘲》诗中“孺子牛”典采自《左传》,而绝非什么化用他人用典之语。其意即为致李秉中信里对海婴“只得加倍服务、为孺子牛耳”含义。若说“自嘲”,此亦无非表示自己与凡人一样充满老来得子喜悦之情,不同是名人而超凡脱俗。可称鲁迅式幽默。

总的说,王景山先生若随便翻检一下《辞海》这样的辞书,即可找到该典出处而不致轻易相信他人的猜测之词。至于不少人将其解“心甘作无产阶级和人民大众之牛”以至《辞海》“孺子牛”条目在第一义项引《左传》典后,第二义项也引先生这两句诗作如此解,虽令人哭笑不得,但这种“历史误读”在政治统帅一切的年代比比皆是,既然“千夫指”只能解作“反动派及其御用文人”,“孺子牛”还能有别的解释吗?故极望有更多像王景山先生这样的学者不辞辛劳,坚持文本为主和知人论世原则,对鲁迅其他作品乃至现代文学史中众多近于痴人说梦式的解读,逐一检视订正还其本来面目。若不然,神化(实为庸俗化虚妄化)的鲁迅不会回归人性化的鲁迅,革命一元化的新文学史不会复元而重新显其审美多元化的历史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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