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绛帐春风

2002-02-20 来源:中华读书报 刘绪贻 我有话说
20世纪30年代后期我在清华大学社会学系读书,虽然那时候不特别强调教书育人,但师生关系融洽,耳濡目染,受益良多;有些教授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至今不忘。这里介绍我记忆中的潘光旦、陈达、费孝通3位教授的片断故事,或可略睹他们的风范。

潘光旦教授的博雅风趣

潘先生提倡博雅教育,自己的知识渊博,能言善辩,即使你不同意他的一些观点,但听起他的课来,不仅觉得有味道,而且有启发性。他为了寻求知识,有时还做出别人没想到去做、不愿去做或不敢去做的事来。1939-1940年间,他为了证实老鼠肉究竟是不能吃还是人们不愿吃,说服家人在家里试验吃老鼠肉,一时颇为轰动。据说同院一位教授夫人反对自己丈夫做同样试验,竟以离婚相威胁。而在事后我去拜访潘先生时,就这件事问及他的一位小女儿,她竟笑着对我说:“很好吃,又香又脆。”

潘先生非常平易近人,饶有风趣,没有大教授架子。学生见他,真是“如坐春风”。我在一本回忆清华社会系的文集中,看到一位系友写的一段趣事,典型地体现了潘先生这方面的特点。在1949年秋清华社会系一次迎新会上,余兴中有个节目是让大家提出世界上一件最美或最丑的事物。一位新同学竟说:世界上最丑的事物是潘先生的牙齿。惹得大家哄堂大笑,久久不能平静。潘先生多年吸烟,牙齿黄得发黑,特别是门牙东倒西歪,确实难看。最后,潘先生笑道:我的牙齿的确不雅观,但是否世界上最丑的事物,还有待商榷。惹得大家又一次笑个不止。

陈达教授的胸襟

陈先生平时不苟言笑,生活简朴而有规律。他的学风严谨踏实,特别注重“用事实说话”。因此,他的著作很有分量,得到国内外社会学界、特别是人口学界的重视。

陈先生讲课,也和他做人、为学类似。讲课时严格按照事先准备的提纲进行;字斟句酌,很少即兴发挥。同学们对这种讲课方式很有意见,陈先生可能也有所闻。在《人口问题》第一学期课程结束时,他郑重地问大家对他讲课有何意见。由于陈先生名气大、声望高,平时态度严肃,大家虽然课下有意见,这时却噤若寒蝉。过了好一会,我不禁开口说:“陈先生这种讲课方法,我曾反复想过。我们每星期上课3次,共6小时;从宿舍到教室往返一次约1小时,3次共3小时。总共每星期要用9小时;1学期如以18星期计算,共为162小时。如果陈先生将讲课内容印成讲义发给我们,我们只要几小时或一天时间,便可仔细阅读完毕,剩下时间可以读别的书,不更有效率吗?”陈先生听了以后,从他的脸色变化来看,是非常不高兴的。但他克制着自己,并未大发脾气,只是说:“照你这种说法,那么,办大学就没有什么必要了。”我说:“的确,这也是我一再思考的问题:大学的作用究竟在哪里。”陈先生当然是能说出大学的作用的,但当时他在气头上,一时语促,没有回答。

下课以后,我自己深悔言词过激、过于不谨慎,伤了陈先生的感情,同学们则为我捏一把汗,担心在我今后的学习中会遇到困难。我虽然觉得陈先生作为一个有巨大成就和深厚素养的学者,即使一时生气,但决不会长期放在心里。不过,我心里也不能说毫无芥蒂。然而以后的事实证明:陈先生究竟是一个胸襟宽阔旷达的学者。他给我的课程读书报告打了95分,学年考试也列全班之首。后来由他指导的我的毕业论文也得了95分,而且毕业后,还留我在他主持的国情普查研究所工作(因故未成)。1946年我在美国芝加哥大学读书时,陈先生在访问该校期间,从我的导师、著名社会学家威廉·奥格朋教授那里知道我的高等代数和高级统计学两门成绩特别优秀,还让倪因心学长(当时在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系念博士学位)告诉我,希望我专攻统计学,将来回清华大学社会学系任教。我虽然由于对文化人类学、知识社会学更感兴趣,没有接受陈先生好意,但这件事进一步证明了陈先生的宽厚旷达的胸襟,令我至今感激。

费孝通教授的开明豪爽

我选费先生的课程时,他刚从英国回来不久,比我大不了几岁。师生间无拘无束:既是师生,也像朋友;我们几个同学常到他家去请教,和费师母也很熟悉。费先生讲课自成一格,和现在某些让学生“上课记笔记、下课背笔记、考试抄笔记”的大学教师的讲课比起来,恰恰形成鲜明的对照。他不用教科书,也没有讲稿;用中文,有时也用英文;讲的内容海阔天空,旁征博引。如果你知识面太窄,听课时又不注意思考,也许你一门课听完,对所学内容印象不深,甚至不知道学了些什么。但是,如果你知识面较宽,听课时注意思考,善于捕捉他讲课内容的精华,你就不仅是获得这门课程的一些干巴巴的有限知识,而是除这门课程的基本知识外,还能触类旁通,想到与这门课程有关的一些社会问题和学术问题,使你学术视野开阔,深思遐想,渴望遨游更加宽广而灿烂辉煌的学术殿堂。

更不拘一格的是费先生的考试方法。记得他在《生育制度》一课学年考试时,出了两道题。他说:做两道可以,做一道也可以;按照他的讲课内容答可以,自出心裁也可以,只要你言之有理有据。出题以后,他不监考,却走出了教室,不过学生也无法抄书。我当时只做了一道题,而且完全是根据我自己关于这门课程的知识和推理作答。徼亻幸的是:他给了我全班最高分。

我不独对费先生在教学中体现的开明思想历久难忘,对他待人接物表现出的豪爽情怀也有深刻印象。不少师弟的回忆文章中举了许多例子,我这里只提一件事。大约是1940年初,我在他借给我看的一本书的扉页上,无意中发现他摘录清人龚自珍一首《金缕曲》词中的一句话:“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名士。”当时我猜想,他在摘录这个名句时,一定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