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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喝豆汁儿

2002-02-20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从我第一次喝豆汁到真正喜欢起豆汁儿,中间相隔了二十年。

五十年代末还是六十年代初,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张学良将军的胞弟张学铭先生从天津来北京。他是统战人士,那时好像担任着天津园林局的局长,到京后住在东四八条朱宅,也就是北洋政府时交通总长并代理国务总理朱启钤先生的家中,那时朱启钤先生尚健在。张学铭先生是朱启钤先生的女婿,与朱海北先生是郎舅。张学良、张学铭的妹妹又是我的叔祖母,因此张学铭来京总要到我家坐坐。有一天下午,张学铭、朱海北二位先生来看我的祖母,聊了一会儿,朱海北先生说张学铭先生要去隆福寺喝豆汁儿。那时我们住在东四,离隆福寺不远。我家虽也算久居北京,但家里没有一个人能够接受豆汁儿的味道,因此我也从来没有喝过豆汁儿。朱、张二位起身告辞,我恰巧也在屋中玩耍,张学铭先生突然问我喝没喝过豆汁儿,我说没有喝过。张学铭先生与张学良将军体形正好相反,一胖一瘦,不拘衣着仪表,说话口齿也不太清楚。他听我说从没喝过豆汁儿就急了,说:“那不行,今天一定要和我们去喝豆汁儿。”而且是不容分说,拉住我就走。我虽没有喝过豆汁儿,但常常听人们提起,认为一定是和豆浆差不多,而且是甜滋滋的东西,于是欣然同意与他们一起去。

那时的隆福寺还有山门,人民市场是在山门内,分为东西两个很大的售货场。西货场西侧,是寺中的西配殿和庑廊,当时经营一些北京风味小吃,庑廊外面支了布棚子,喝豆汁儿就在棚子底下。卖豆汁儿一般是在下午,刚刚熬好,就着焦圈儿和咸菜丝儿喝。等到豆汁端上桌,我却傻了眼,眼前是一碗灰绿色的东西,用鼻子闻闻,又酸又馊,我怀疑这是不是豆汁儿……,因为离我的想像差得太远。我借口太烫,先不喝,倒要看看他们两位是如何开销这东西。没有想到,他们两人非常安详自然地端起碗,慢慢悠悠,很斯文地喝了起来,时不时还吃些焦圈儿和咸菜。耗了半天,再没有理由说是烫而不喝,只得硬着头皮抿了一小口,味道有点像醋,还有一股子馊味儿,实在难以下咽。这时张先生用眼瞪着我说:“怎么了?就这味,好喝极了。”当着两位比我长两辈的人,简直再想不出推托的理由,只得闭着气,一口一口喝进去,喝完最后一口,真是如逢特赦。继而是阵阵恶心,简直要吐,硬是用一个焦圈儿压下去。朱海北先生只喝了一碗,他是真的爱喝,还是“舍命陪君子”,也很难说。张先生喝了一碗,又喝了一碗,真是不虚此行。

那年我不是十岁,就是十一岁。

时隔二十年后,也就是1979年左右,我去琉璃厂,路过新华街正是下午两三点钟。新华街有家专营豆汁儿的店,享誉京城,很多朋友向我介绍过。但因为有二十年前的印象,确实没有勇气去品尝。恰好经过,要不要再去试一试?况且二十年间尝了不少人间的酸甜苦辣,口味也会有改变。正在踟蹰不前,碰到一位熟悉的京剧演员,他非常热情地拉我进去,并且告诉我,他是每天这个钟点儿必来的。

一碗豆汁儿端上来,冒着热气,他端起碗就是一口,我也试着尝尝,味道尚可以接受。这位演员于是大讲豆汁儿,从它的制作和工艺过程,到豆汁的讲究,什么时候喝,喝的方法,一直说到豆汁的好处。边听边喝,豆汁儿的味道渐渐地在我口中起了变化。一碗喝完,口中有种回甘的感觉,余韵妙不可言。他建议再来一碗,我欣然同意。自此之后,豆汁儿喝出了滋味儿。看来二十年沧桑,人们的口味是会有变化的。

北京的豆汁儿是用绿豆浸泡后磨成糊状,经过发酵制成。熬豆汁儿是功夫,要边搅边熬,火候要恰到好处,这样熬出来的豆汁儿才会使豆质与水浑为一体,不稀不稠。有时在一些店中会发现豆质与水发生分解,这就是熬得不好的缘故。除了和平门外那一家,我也喝过什刹海荷花市场和西城护国寺小吃店的豆汁儿,质量都算是不错的。

除了北京之外,我在任何一个城市中还没有看到过有豆汁卖。台北有家专卖北京小吃的店,叫做“京兆尹”,不知那里做不做豆汁儿。已故作家梁实秋先生客居台北多年,朝思暮想北京的豆汁儿,所以想必“京兆尹”也不见得有此物,或是做得不地道。

关于喝豆汁就什么咸菜的问题,发生过不小的争执。有的人写文章说喝豆汁要就酱菜,像八宝酱菜、卤虾小菜、酱萝卜什么的,为此北京民俗专家爱新觉罗·瀛生先生非常愤怒,他认为这完全是“胡说八道”,喝豆汁儿绝不能就酱菜,也从来没有就酱菜的事儿,只能就切得极细的腌小疙瘩丝儿。仔细回忆我第一次喝豆汁儿时,好像就是就的带芝麻的朝鲜辣丝儿,到底谁是谁非,下次见到瀛生先生倒是要当面请教。(摘自《老饕漫笔》,赵珩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7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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