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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圣者之路

2002-03-06 来源:中华读书报 安武林 我有话说

茨威格

一个作家或学者能在有生之年修订自己的作品是幸福的,他的幸福与焊锡匠修补容器的裂缝与漏洞是没有什么区别的。蒙田说:“如果容许我再过一次人生,我愿意重复我的生活。因为,我向来就不后悔过去,不惧怕未来。”这是另一种人生态度。他认为修订和更正没有必要,狂热的天才都是那种坚定而又固执的人,他们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是走在朝圣的路上,无怨无悔且怀着殉道的决心和信心。比如说荷尔德林、克莱斯特、尼采,没有人能指望他们——假如再世的话——像当年的金斯堡一样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经历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

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传记《与魔搏斗的人》从心灵、精神、性格、气质等方面细致而又满怀激情地演绎了荷尔德林、克莱斯特、尼采悲壮而又伟大的一生;短暂而又辉煌的一生;苦难而又无限狂热的一生。他们的疯狂、孤傲、病态、毁灭是不可思议的,有一种咄咄逼人的火焰从他们体内向外喷射,使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只可远视而不可以走近,因为他们的热度会灼伤我们作为平凡人的满足感和幸福感。他们是孤独的行者,高傲的朝圣者,永远不可能找到结伴同行的人。他们是自己的主人,决不可能屈从别的权威和意志。他们该活,因为他们天生就是来替人类扮演探险者的角色的,撞击、穿透人性的阴暗及人类愚昧的桎梏与阻碍并为后来者开拓出一条宽阔而又光明的大道;他们该死,因为他们的毁灭欲、破坏欲犹如一场熊熊大火烧掉了我们赖以生存的人性建筑,人们的冷漠、孤立、诅咒、攻击替他们掘好了坟墓。他们的生与死都是朝圣者的必经之路,永恒之路。

茨威格伟大的同情心和伟大的宽容精神以及他伟大的理解力使他当之无愧地成为他们的代言人以及所有天才的代言人。这部作品是茨威格献给他们的美妙绝伦的一份悼词,犹如雨果给巴尔扎克写的那份悼词一样。他欣赏并钦敬他们,他理解并热爱他们。茨威格满怀激情地说:在层次高一些的人身上,特别是在有创造性的人身上,躁动不安却作为一种对日常工作的不满足而发挥着创造性的作用,它赋予他那个“更高尚的、折磨自己的心灵”(陀思妥耶夫斯基),那种充满疑问的、超越了自己,向往着宇宙的思想。一切使我们超越了本性,超越了个人利益,驱使我们求索、冒险,使我们陷入危险的疑问之中的想法都应归功于我们自身中魔性的部分……每个智慧的、有创造性的人都曾不可避免地与他的魔性展开过较量,这种较量总是一场英雄的较量,一场爱的较量;是人性中最灿烂的一笔。莫泊桑曾公正而又客观地将人生诠释为“并不如想象的那么美丽,亦不如想象的那样丑恶”,并非是这个世界在刁难和折磨他们,而是他们自己在和自己过不去,因为他们的灵与肉的构造本身就与众不同: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他们在精神的疆域里是拿破仑,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是个弱智。茨威格向我们解释说:由于美他们才生活匮乏;由于不幸他们才美。

人类的生活犹如朴素的土地,什么都不匮乏;而价值和意义就是地层深处的矿藏和水源,无限丰富。但是,如果没有伟大的发现者和开拓者,世界仍是一片荒草。伟大的茨威格从荷尔德林、克莱斯特、尼采的身上提取了我们惊惧、厌恶、排斥的一部分:病态,他用嘹亮的、激越的声音向这个世界宣布:“病态”这个词,只适用于那些没有创造力的人身上,适用于低级世界,因为创造了永不磨灭的东西的疾病已不再是疾病,而是一种超越健康的形式,是最高健康的形式。

深切的抚慰和关怀源自茨威格与他们所形成的亲密无间的关系。这是一个朝圣者对另一个朝圣者的惺惺相惜之情。他和他们并肩走在朝圣的路上。他、他们和身上的魔性一同走向了毁灭,所以他们才具有了永恒与不朽的形象。请铭记这样一个常识:孤独的朝圣者比我们走得更远,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背影……我们永远不可能完完全全地理解并接纳他们,他们从来都不接受世俗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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