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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司库”

2002-03-20 来源:中华读书报 沈 奇刘福春 我有话说

刘福春

这些年,诗是越来越不值钱了。曾经最早吹响新文化号角的诗,最后反被急剧“现代”和“后现代”的文化工业挤出了文化市场,真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味道。本属于诗人的桂冠,现今在商人和文化明星头上闪耀,这恐怕是“五四”先贤们始料不及的结局。

风光了近一个世纪的新诗,终于开始重新认领自己宿命般的本来角色,渐渐又像老祖宗一样,成为写诗人和爱诗人之间的私人邮件,只在知音与友朋间打转转,没人卖也没人买。好在真正的爱诗者都是执迷不悟的人,视诗为“回家的路”或“自由而真实的呼吸”,无涉“谈婚论嫁”,只在那份爱的情怀。是以这些年写诗的人反而有增无减,各种形式出版印行的诗集也越发多起来,看来诗神并不寂寞,只是转换了角色而已。但毕竟是“私人邮件”,“藏在深闺人不识”,总还想嫁个好人家。自掏腰包办诗刊诗报,赔钱印诗集,赠朋友,寄馆藏,送批评家讨点说法,意犹未尽,还想找个好去处——每遇诗友问及此道,我就一句话:“赶紧寄刘福春呀!”

刘福春是谁?

收藏新诗的人!

现在还有这样的收藏家?

全世界恐怕就此一家——最痴迷的一家,最纯粹的一家,最丰富的一家,当然,也是最具权威、最有影响的一家。

据说,凡海外研究中国新诗的主,到北京大多总先奔建国门内大街5号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找谁?找刘福春!找他干吗?中国新诗的库房在他家呀!别的还好说,尤其是内地这近二十多年的新诗潮,庙堂、民间、主流、暗流、公开、私下,名堂多了,其形态之繁复驳杂可谓前所未有,偏就有个刘福春将其收集整理个七九不离八十,不找他查“账目”,你研究个啥?

所幸有这么个怪人,穷嫌富不爱的中国新诗,才有了个最合适的“司库”,专门干这傻子也不愿干的事。

其实福春既不傻也不怪,只是有点憨,憨人有憨福,他把那份憨福带给了新诗。

刘福春曾经也是个诗人。中学毕业时,福春开始写诗,以分行的文字记录东北边远小县城里一个文学青年的青春梦想。上大学时更热狂了一阵,但没出什么大名。1980年从吉林大学中文系毕业,分配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最初协助唐?先生研究鲁迅,但他喜欢的是新诗,于是承担了《中国现代文学史资料汇编》中的《中国现代新诗集总书目》的编撰工作。正是在这一工作中,使福春一方面在检视大潮的回声中止住了自己小溪奔快的创作脚步,一方面启发了倾心新诗资料收集、整理与编撰的理想。1985年,福春为自己悄悄印了个诗集小册子,留作纪念后,从此便全身心转到了新诗研究上,一发而不可收拾。这便是憨人的优点所在了。人憨不生虚妄,坐实务虚,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憨人心眼也直,执着守诚,一条道走到黑,反走出一片大光明。这年头,中国人啥都不缺,就缺这份子憨,诗神找福春当司库,真没看走眼。

从那以后,福春一头扎进新诗堆里,再无旁顾,一扎就是十几年。他搞研究,走的是实打实的路,重在资料的占有和整理,不着空话虚词洋理论土八股,一门心思一点一滴地为新诗研究搞点基础建设。首先是收集,按福春的话说,“与新诗有关系的‘纸’我都收集”。这可真正是“傻子的事业”。一是掏钱从旧书店、旧书摊买,一是求文朋诗友送,内地的、海外的,光信都不知写了几千上万封。渐渐有了名气,写诗的人口口相传有这么个收藏诗歌的人,送他便是送诗歌历史的后院库房,比一般馆藏还受待见还金贵,便渐渐成了风气。至今,海内外与福春有联系的诗人已达2000多人,有的还将自己的手稿、照片、个人集存的资料也寄送给他。这样十几年下来,不光他二室一厅的小房里堆得满满当当,连同邻居家共用的过道也被占用,其中像《江城壮歌》、《写在火红的战旗上——红卫兵诗选》这样红卫兵印的诗集都搜集到好几种,可见其广求博及的程度。好多不出名的诗作者,收到福春求赠书的信,都想不到他从哪得知自己印了诗集的消息,感动得一塌糊涂。

原本,书目编撰和版本研究是门大学问,这几年却不太受重视了,尤其是诗歌,光顾上赶路吆喝,没人下心去细数脚印,留下许多问题。再说,这学问也太清冷,费时熬人还沾不上半点现实的功利。台湾诗界尚有人操心,张默在尔雅出版的《台湾现代诗编目》就很不错,两岸研究诗的都当宝贝书收藏,内地这边就等着个刘福春。《中国现代新诗集总书目》编到1949年,完成后,福春即着手“当代”部分的编撰,这更不容易了。资料太庞杂,量太大,还要顾及海外,就是图书馆也多是挂一漏万,全靠自个儿搜求了,那功夫下的,不比当年武训化缘求银子办学劲头差。可福春乐在其中,省吃俭用整部电脑,一点一滴往上归拢,七八年过去了,这才刚有点眉目。为了这,什么位子、票子,全跟他不沾边。两地分居多年,好不容易才把远在东北老家的媳妇孩子调到京城住一块,却得陪着他过清苦,有时还拽着媳妇帮忙整他的事。好在媳妇贤惠,儿子聪慧,都顺着他爱着他和他的事业,一家人为理好新诗的“库房”憨痴着。福春的“野心”其实不小,有了这独一无二的丰富资料,他计划先编撰《新诗书刊总目》,收录“五四”至今出版的新诗书刊,按著者排列;然后在此基础上编撰《新诗全目》,现在正在做“诗集卷”,收录每本诗集的细目,按时间排列,往后再做“诗刊卷”和“诗报卷”。在这期间,他还与杨匡汉一起合编出版了《中国现代诗论》上、下册和《西方现代诗论》两大部工具性的书,受到欢迎。他还在中国线装书局影印线装出版了他苦心孤诣编选的《新诗名家手稿》,成为书界的稀世珍藏。从1999年开始,福春又利用手中的资料,开始编写一部规模宏大的《中国新诗图文史》,光文字部分就百多万字,再配上大量的诗人手稿、照片、诗集诗刊的封面、插图等,自然构成一部图文并茂实实在在的新诗编年史。可以想见,这样一部大书的编写与出版,对中国文学乃至中国文化,都将是何等重要的贡献。可福春从来也不显摆自己的重要,走哪都是一副诗歌公仆的样子。那可是真的公仆,只要是有关诗的事,求他总没错。我有好几次写文章编书中,补查个资料或要个诗人的通讯址,不管写信打电话,福春立马就给个回音,感动惯了也就不再感动,其实不易呵!逢着开诗会聚在一起,总见他坐在后排,不显山不显水,只是听着记着,再就是为大家照相、服务,一脸弥勒佛式的善笑。但大家心里都知道,整个中国的新诗状况,也就是福春最了解,虽说没建树什么高言宏论,可别人都是摸着鼻子说鼻子,逮着尾巴说尾巴,他可是牵了一头囫囵象养在自个家里的呀!人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福春钻在诗歌库房里成年累月成千上万地比,历史现实宏观微观地上地下海内海外地比,一比比了近20年还刚刚比起了兴头,你说,到了他不比谁都最明白最清楚?

这二年,所谓世纪交替,大家都忙着向虚位以待的历史讨个说法以镀金身,可什么样的说法也都抵不过真实的资料,那才是历史的本来面目,外边的人再嚷嚷,没用,只有管库的人拥有最后的发言权。所以,每次见到福春,我总打趣说:老弟呵,我们这些研究诗歌的,最终都没你牛气,我们都是打工的,只有你是老板,到了,也只有你是权威哟!

福春闻此言,总是不谦虚也不骄傲,依旧只是堆起一脸的善笑,使你觉着新诗有了这样一位“司库”,真是让人放心和宽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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