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藏地牛皮书》的编辑林栋先生来电话，提到这本书，讲了一些书、读者和作者（一位徒步旅行主义者）的故事，语气有几分兴奋。我不免也有几分心动，表示愿意讨要一本，看看。
书拿来后，随手一翻，设计上从里到外，都有点离奇。它用的是极浅的黄色蒙肯纸，20开开本，趋于正方形，有一寸来厚。如果去掉封套，看上去有点像老式的相角相册，因为纸厚且粗，六面涂黑，书上还打了两个眼。封套的上下两面，是镶了一圈一公分左右黑边、似挂着血渍和污迹的冥黄色，想是要扣“牛皮”之意，据说误以为这是印刷质量问题，找到书店理论者，还不乏其人。
包装别致的书，已不少见。但有些框框，设计者不敢碰，更不敢“破”，只会在边角上做文章，而且经常是内容和形式脱节，里外两张皮。《藏地牛皮书》的版式，可谓无奇不有，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通书400多页，没有一面是合乎规矩的版式，没有一幅图和书底成直角，手标的记号充斥其中。它可以在一个自然段里用数种字号加数种字体；可以任意铺各种颜色的网；可以单双栏夹杂，横竖不分；可以在字里行间随意圈点，加框，作箭头标识；可以斜着排，转90度排，出血排，甚至绕着圈排。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套用一个流行的句式：“看了这本书，才知道什么叫别出心裁。”逆理而行，无非两类下场，成则孔明，败则马谡。就这本书而言，是要由买主说了算的。
事物的反差有时能演化为魅力，这是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逻辑。从包装上看，如果拿人的衣着来比喻，《藏地牛皮书》即使不算最前卫，也是一流的前卫。回到内容上，它从语言到思路到结构，其实都很贴实际，是一本兼顾了观赏性的工具书。写西藏地区的书，容易弄玄，这本书的特色却在于“实”，在于琐细。就是看似随意甚至怪异的包装，细到每一个举措，都非空来之笔（见本书第16面《本书设计》）。另有一点可以作比，旅行类读物，往往流于渲染，用联想式的见闻，导旅行者于误区，有俗语“没去一辈子遗憾，去了遗憾一辈子”可证。《藏地牛皮书》虽冠以“牛皮”之名，却丝毫不染吹牛之习。作者只“观”不“感”，倒让我这样的读者有一点感慨———真能把读者带进藏地，引入正途，饱览河山和风情的，一定是这样的书，而非所谓“名家游记”之类。
“旅行”这个概念，可以和“历史”类比，就多数人而言，它是一种兴趣，就少数人而言，它是一门学问。我想，带着东拼西凑的盘缠和“行头”，在高原中的高原上徒步跋涉，历时半年，历尽摔打，回来后又写作并设计成这样一本书，这是一个艰苦的“创作”工程，不是凭一时游兴能做得到的。所谓旅行，换一句话说，就是换一个地方生活，依然要衣、食、住、行、看。《藏地牛皮书》大做文章的，也在这几点上。说它大做文章，其实是把文章做小，把文章做简，把文章做细。细到什么程度呢？或曰：不能再细。这里举一二例：
八朗学旅馆——位于北京中路8号，房间内是简易的藏式装潢。背包客云集导致成了一家人气最旺的旅社，服务员全是藏族，大家见面就喊“普姆”，欢声笑语和气一团。至于客房还是叫寝室比较合适，外加走廊，就有点回到大学时的感觉。总之，一个舒服，兄弟姐妹一家亲，又一个舒服。散铺每人每天25元，单人间30元，双人间60元／间。免费洗衣，免费洗澡，免费寄存。还可租自车。
最省钱的小吃——八朗学对面实惠的四川小吃店，差不多成了八朗学旅馆的食堂，大家AA制，米饭、炒菜每人也就几元钱。布达拉宫广场东侧邮政营业厅门前一位姓钟的广东老太大自制的“西宁”酸奶味道不错，与西宁的酸奶差不多。另外，冲塞康一带有罐头瓶装的酸奶一瓶2元，周围摊点可以买到勺子和白糖。
服装——最重要的是保暖和方便，建议选用含灰的颜色，这样更容易接近普通百姓，坐长途车也耐脏些，有时也未必要一次带够，冷了可以随时购买毛衣、绒衣、绒裤，这一类商品在哪都能买到。至于那些野外用品店里红的、黄的、绿的之类色彩夸张的“专业”服装，就只是旅行来说，实在是没有必要。如此一大群人汇聚到同一家旅馆，令人尴尬。看上去一个个很“专业”的样子，说白了：有点傻！还有，走藏区难免搭便车，若穿羽绒服最好加件外套，一旦羽绒服被划个口子，满车厢飞的鸭毛，人还以为是天女散花。
我的摘引实在有限，读者可以按这个思路，举一反百，推想这本书的内容，以及作者的细致和耐心，以及渗透在这些琐细、简约、平实的文字中的韵味，以及作者的旅行思想。我佩服那些善于把观察放大的游记名家，却更亲近这样的作品。
作者说，他曾“夹着书稿茫然地穿梭”，碰壁的滋味自然尝过。我也曾在一家出版社“服役”十多年，知道出一本合有意义、有意思、有效益、有用为一体的书是多么不易。说这本书是用心血、灵性、智慧打就的，绝非夸张，但如果选题递到眼光平庸的出版家手里，它能不能见到天日，还是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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