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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惠特尼双年展2002

2002-05-15 来源:中华读书报 费菁、傅刚 我有话说

佩恩,咋唬,2002年,中央公园装置景观

作者为美国注册建筑师,散文和设计作品集《都市生活》近期出版(天津大学出版社2002年2月)。

(本文图片均由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提供。All images courtesy of Whitney Museum of American Art)

说世界上每天都有一处双年展开幕,丝毫不算夸张,这在世纪转折期已经成为潮流,不赶这时髦的,会有被人生生甩下的失落感。推出新的双年展三年展的城市,大致有两类:以往不够著名没有国际影响的城市,像横滨,和以往声名显赫然而当代形象弱的地方,比如伊斯坦布尔。

把当代艺术作为敲世界之门的一块半头砖,还是美国挑的头儿。美国当代艺术创作对外界的影响,跟它上个世纪50、60年代的特殊努力很有关系。这一手,在20世纪下半叶一直有人模仿,最近几年风起云涌式的局面,跟冷战结束和对全球化的鼓吹分不开。在经济和政治的大格局中,当代艺术,这种继承了现代艺术抽象冷峻曲高和寡的基因、属于少数人玩弄的东西,被推举出来,成为过河卒子里面的一个大子儿,与经贸活动观光旅游增加就业刺激消费树立形象等等等等,建立起联系。不是艺术自身发展带动其他,而是其他在催促艺术现出一种虚胖。

为让新推出的展览引人注目,必须准备足够数量的名人。这类展览跑的越多,越会感到它更像是明星艺术家在赶场,居多数的准明星和非明星们扮演配角和龙套来抹两笔地方特色。每一个落后地方,都竭尽全力标榜自己现代化、入流、入主流,无论什么地方举行双年展三年展,地方特色从来没有全球化这个不是特色的特色更加强烈。

组织这种类型的展览,好比筹办一桌招待美食家的宴席,来的全是客,永远有众口难调的问题。如果满汉全席,人们会说,组织者脑子空空如也,没想法,展览毫无个性可言;如果选料太偏门儿,就会说,组织者目光短浅,以偏概全。这样的批评毫无新意,认真的评论家轻易不说这么简单化的断语。他们知道,当代艺术,已经没有过去时代的艺术可能享受过的待遇,已经很少有人指望,从个把年展中看出艺术发展的苗头。双年展也好三年展也好群展也好个展也好,各种名目之间的区别只在规模和门票价格,统统是组织起来娱乐观众的秀。变化,不断出现的大大小小的变化,是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变化。

与号称“国际”的展览不一样,惠特尼双年展只推出美国特色,主办单位的全称就是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面窄,是它的优点。与那些刚出生不久的双年展三年展相比,惠特尼已有比较长的历史。与以往的惠特尼双年展相比,在浏览挤得满满登登的三个楼层之后,可以看出今年的特色。(1)人数众多,113位艺术家和创作集体参展,阵容很大。(2)看不见功成名就的大师,以往总会有几位德高望重者参杂其间,体现宝刀未老继往开来既有传统又要创新的意思。(3)几乎没有符合定义的画(painting),影像、声音和表演作品占一半,不少雕塑、装置和因特网作品。稍微细看,很少纯粹,综合媒介一词能更好地概括。(4)冲破博物馆本部建筑空间的局限,五件作品在中央公园,表演项目分散在别处,苏荷地区的一个永久场所也被收录近来,这个双年展要把曼哈顿的城市空间用足。

20世纪60年代由布劳耶尔设计的博物馆,到80年代已经显得很紧张,作品的尺寸和展览方式的变化,惠特尼博物馆楼层面积局促,过于小巧精致了。今次双年展以楼层为界,划分了三个主题,分别是“生存”、“空间”和“族类”(Being,Space,Tribes)。艺术展分类加标题,多数无聊,不说明问题。当代艺术作品,本质上拒绝被轻易归类,突出的作品会从框框中冲出来嘲笑注释。这三个小标题是一种提示,表明由馆员闰尔(L. Rinder)餐等人操办的本届双年展,对过去出现过的种族和政治色彩的话题不再热衷,重点在人的生活。浏览一过之后会发现,这其中的生活是郊区风格的美国中产阶级生活。组织者和所选来的这些艺术家一样,多数出身于中产阶级社会阶层,接受过规范教育,一生中没有经历大的社会动荡。对展览的整体印象,我们想起现成的中国话,小家碧玉。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糙老爷们儿,连叛逆少年的火爆气息也闻不到,非常温和,洋溢着居家休闲气氛。

基尔加仑(M. Kilgallen)的装置《主路》(Main Drag),在四楼占据大片空间,很醒目,是立体卡通拼贴,描绘最没有个性特征最普通的中产阶级生活环境。作品占据三面墙,外加一个立方体,有装饰味儿。威尔逊(A. Wilson)的《地貌》(Topologies,3-5-02)在白色底板上以黑线编织出一幅类似自然景观的鸟瞰图,介于抽象与具象之间,好像城市与郊外居民区之间的工业用地。汤普金斯(R. L. Tompkins)的抽象构成被子(薄棉被),我们总认为在近年获得了过高的艺术评价。本次展览中三件作品,红黄颜色的《半格》(Half-Square,2000)让人感到鲜艳明快,其余二幅灰暗如酱油色十分沉闷。组织者介绍,这些布头儿都有来历,与收藏者也就是使用者的生活有密切联系。听起来很温暖,我们在艺术品中还是想看到来自个人又能超出纯个人的内容。

惠特尼双年展也对时代话题作出反应,每层楼电梯厅都有网络作品,我们自己体会,这部分并不成功。网络作品最大能耐,就是不受传统博物馆展览门槛儿高不方便往来的局限,当观众已然来到展览场地,期望的是直观一目了然的具体物件。放到一起,这些网络作品很难引人注目,无法与其它作品争夺观众。去年同样由闰德尔操办的比特流展上的艺术家,也有几位被容纳进来。拉萨里尼(R. Lazzarini)的《投币电话》(Payphone,2002)将纽约街头标有贝尔大西洋公司标志的电话亭原尺寸变形重塑,独占一个小展室。电话亭不属于虚拟世界,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物件,然而经过变形重塑过程,它仿佛从现实世界脱身,三维直观地演绎出未来世界的怪异场景。

在很少的画作中,吉斯波特(L. Gispert)的拉拉队组画抢眼,有许多叙述的暗示。画中绿色平匀底色,衬托主体人物的浅色服饰亚裔的肤色,颜色非常跳。极少主义的背景、波普的形象和具象准色情的细节描绘,在这些不同手法之间寻找平衡。在参展艺术家中相对年长的凯利(M. Kelly)等四人创作的组画,题材和解释不论,技法的粗陋让人感到它缺少涂鸦艺术的率真,只剩下老来俏式的做作。

绘画部分分量不大,雕塑和装置作品来补充。占据楼梯三层半空间的约翰森(C. Johnson)作品十分张狂。力场(Fo rce fie ld)的装置带着鬼气,像是蒙克+外星人+星球大战的集合,像一群少年在家中车库或者地下室的恶作剧,是展览中少有的还有活气的作品。马可雷(C. Marclay)的变形乐器,凭借简单的手段——手风琴风箱加长好几倍,架子鼓支架加高顶天立地,吉他像糖稀一样后弯腰——产生潇洒大气的效果,作品展现的是摇滚文化沉淀和高技术手段的集合。

技术手段多样制作精细,是双年展作品的共同特点,从纯手工原始低技,到电脑网络等所谓高技,都有表现。艺术家威尔(C. Ware)的《全世界最聪明的孩子吉米凯瑞根》,以不感光的蓝铅笔打稿然后上墨,如果不亲见手绘原件,我们会怀疑他用了电脑。两千多年的传统老手段,加上已有不短历史也许将像恐龙那样消逝的套色印刷,这些卡通画页好像在提醒说,老手段仍然有丰富而且独特的艺术表现力。路得(V. Luther)运用极其原始的针孔成像原理,在拍摄现场建设成像室,Camera Obscura,作品具有非同寻常的清晰度。面对作品的观众不会忘记艺术创作可是体力活儿。范勾德(K. Feingold)用聚脂材料塑制模样肤色质感尺寸与真人相同、能够动嘴唇翻眼皮的“高技”雕塑,我们却觉得它更像机器时代的创作。

近年有一个流行的感叹:过去争论摄影算不算艺术,如今要问是不是只有摄影才算艺术。各地画廊里转转,会发现摄影作品的比例非常高。可是在这个双年展上,有分量的摄影作品并不多。穆斯(J. Moos)的几张双人组合照,是小资情调的高级灰背景,没有不好消化的对立或者对比,加很多糖,吃什么都觉得是甜的。相比之下,冲出美国生活环境圈子的缅甸裔的Chan Chao,拍摄缅印边境地区游击队员的作品很突出。对在物质丰富高度发达的地方生活惯了的观众来说,偶尔看看艰苦卓绝环境里人的生存和奋斗状态,会得到比那些如同静物画一样的摄影作品深得多的印象。这一组作品构图和制作没有惊人之处,动人的是人物在硝烟背景前展露的沉静和微笑。

对摄影在当代艺术中突出位置的感叹,也可以用来说录像作品。笛恩(S. Dean)的参展作品,应该算是双年展上最好看的录像作品,可是我们——缺乏宗教热情,对宗教知识储备的也不够——觉得它不过是异国情调集锦,是受陌生环境气氛刺激的色彩习作。

现当代艺术发展一百多年,培养了不少死忠,同时流失了数不胜数的观众。看点儿带艺术的东西,期望得到愉快和慰藉,现当代作品多数冷淡怪异,与现实生活中人所渴望的温情相去甚远,热呼呼的盼头往往落空。但是有意思的作品,肯定不是单相单质的,如果没有温情,它还有幽默,如果不是感官刺激,它可能导致智力愉快。肖(C. Schorr)的《珍. F盘点清单(赫尔加/珍组画手记)》(An Accounting of Jens. F(Notes from the Helgar/Jens Project),以一位年轻小伙子为模特,重拍怀斯(A. Wyeth)著名的赫尔加系列油画中的各种姿态。(因为怀斯的现实主义手法、抒情格调和大片空白,曾使他在开放早期受到了解外界有限、眼光传统的中国人士的介绍和推崇,一度享誉神州,估计那景象今天还有不少人记得。)肖把怀斯的原书展开,在女模特照片或画像旁压上新拍的照片,手段简单,让人感到说不清楚原因的滑稽,很轻松,又隐隐觉得别有用意。这是展览中让我们笑的三件作品之一,其它两件,除了刚刚说过的拉萨里尼《投币电话》,就是佩恩(R. Paine)在中央公园中的《咋唬》(Bluff,2002),一棵自然形态的不锈钢大树。

双年展揭幕的日子,在9·11已届半年的时候。2001年秋天,享受和平生活半个世纪的纽约受到的冲击是历史性的。双年展中没有与之直接相关的任何作品,如果观众不知道有那么一件事发生过,不会因为看过展览就得知一二。展览的筹备早于那个日子,半年的时间还不够艺术家们消化震惊,体验还太鲜活生动。或许组织者愿意强调艺术创作相对长久的独特价值,而不想就事论事对眼前的场景发不成熟的感想,作肤浅的判断。当然也可能把有些刺激的作品给撤掉,做些调整有半年时间足够了。人们看见的双年展,温和,平淡无奇。根据我们对过去两年间新创作的了解,这个双年展绝不代表美国当代艺术创作的最高水平,算不上是检阅。对照着恐怖事件,显出这个双年展来自于平静的生活,没有波澜,来自从里根到克林顿两届漫长任期内人们所享受的那种没有多少正事值得操心的生活,没有9·11也没有安龙。这一届双年展是对平静过去的回顾,今天可以想象,2004年双年展将会不同。佩恩的大树,在我们眼里倒是符合时间场合,能让人寻获暗示的作品,材料让人联想全不锈钢外观的世界贸易中心双塔,把它栽到中央公园也合适,作为曼哈顿肺叶的自然景观,中央公园不是自然形成而是人工制造。整个曼哈顿整个纽约整个的纽约商业文化都是人工的。人工的不锈钢材料塑成具象形态的大树,全人工的纽约容纳的是与世界各地一样普通人的现实生活,从博物馆出来走在街上,任何东西都不再抽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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