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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的文心

2002-06-12 来源:中华读书报 □周之 我有话说
还是在我与老郭相识的五十年代,他就设计了我们未来生活的图景:“满屋的书,满壁的画”。那时满屋的书虽有,但却是父辈留下的木刻版本的医书,我们谁也读不懂,属于我们自己的书,只有以窗台当书架的那一小格,几本俄文原版画册,一些中文版的苏联小说,就那么一点书还是我们共同购置的。倒是在我原本四壁皆空的住所里,挂满了他的画,多是他在学院的油画习作。他还特地原大尺寸临摹了一幅他喜欢的画,柯罗文的《阳台上的少女》。而我最欣赏的还是他送给我的那幅《紫丁香》和他用巴巴的画风为我画的肖像。关于罗马尼亚画家巴巴,他与我说得太多,我已经十分熟悉了。也给我画肖像,并不要我当模特,他想象着画,用笔很粗犷,轮廓与五官画得不如古典油画那样清晰,但感觉很到位。为了这“满壁的画”他几乎每个假期回来都要将他的习作轮换一遍。我的房间因而长久地散发着调色油的清香、温暖、丰富,充实了我作为小学老师清贫的生活。可惜这批与我共同生活的油画,“文革”中散失殆尽。

六十年代,老郭先是在革命纪念地,后又到“万岁馆”画历史画,他成天在脚手架上爬上爬下,将挤好的颜色一桶桶地提上去,完全像干油漆工的活。在那样巨大的画幅上,“红光亮”地干了几年,过足了油画瘾,却没有留下一张能挂在家里的画。

七十年代老郭从“五七干校”回来,分配做展览设计工作,展览会阶段性强,一有空档,他就领着他的那班美工,上山下乡去写生,那时的他还可以做一名业余画家,那一段时间,他画了一批我很喜欢的风景画,可是为了生计,一件件卖给了洋人。

老郭调入出版社是在1984年,1989年他去吕霞光画室进修,平生第一回在油画的故都巴黎举办了他的油画作品展。回国后就彻底地与他的油画拜拜了,成了职业的出版人。他完全地投入到他的书中,开始没完没了地读书、买书、编书、做书,他的书架与日俱增,他的书房已不堪重负。满屋的书已占据了我们住所的整壁江山。

去年夏天,我女儿回家生孩子,需要将书房布置为育婴室。给老郭的任务是搬迁那些堆放在地板上,由各地出版社送来的样书,这是他十多年来每天日落而作,为此劳心劳力的成果,虽然这堆书中的大多数他只做过封面、插图,但他难以割弃。

大概是人到退休的时候,会想到要做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好像不这样就不能了却过往的情缘,就不能心安理得地去做另外一种工作。老郭终于想到处理这一堆书的最好方式,是从书籍设计的角度(因为装帧都是他做的)将其辑录成册。为了告别的纪念,他还决心不使用电脑,要用剪刀加浆糊来操作,以感受这原始编辑过程的快意!出这么一本书,是我曾经的意愿,但我不是编辑人,难以感受剪刀加浆糊的快意。

读他的这部书稿,与看他的油画作品,有着同样的感受,他甚至将他的油画移情于书籍设计,他的油画又常借用书籍设计那种简洁的构图。油画与设计,不同的样式,同样传达出他所崇尚的审美法度:单纯而厚重。他告诉我鲁迅为自己的《呐喊》所做的封面才是最好的,至今无人超过。他认为好的设计应该是将设计因素减到最小的限度,将设计自身隐藏起来。

老郭在做这一本书的同时,他为出版局新厦设计了一座文化墙,以“传承文明”为主题。他使用了甲骨、青铜、篆书、狂草中的四个字“文”“心”“雕”“龙”。也许他认为他的这本书籍设计的小册子与之相较,单从尺度而言,都只能算是雕虫小技了;也许他还有别的意思。但借用“文心”两字的意思是一致的。他认为为文之道多端,各人有各人的章法与面貌,惟有文心的尊严与健康,才能从作品中传达出尊严与健康的品质。几十年来,老郭以他的纯粹的文心,不入流俗,坚持自己的审美主张作画做书,并非易事。

老郭曾告诉我,像他这样以集体意志为自己行为标准的人成不了艺术家。而他属于体制中人,退休之后方能另作选择。这种选择在他是指日可待了,可我心里明白,老郭不可能另作选择,他没有要做艺术家的想法,外看浮世内省自己独善其身。编书、画画,职务使然,兴之所在,退休后画画自我怡悦而已。他一直活在书籍图画间,也乐在图画书籍间,他还能选择什么呢?不过他还是经常说“弱水三千只饮一瓢,实在心有未甘”。作为画家,方寸之地实在是太小了,他在“平衡木上跳舞”已近半个世纪,他渴望去大自然写生,渴望回到天广地阔的艺术创造中,总之,久违了的油画调色油的芬芳将又会飘进我们的生活。“满壁的画”的日子还会远吗?这是值得庆幸的。

值得庆幸的还有,在没有书房的日子里,老郭编就了他的《文心雕虫》这本书,在他的书房里长大的我们的小外孙赵吾与也满岁半,他都能举起一本厚厚的图书了,老郭他们的出版社将于8月整体迁入雨花区火焰村新址,在我们新居室的书架上,终于会有一本属于他自己的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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