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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鲁迅不爱徐志摩

2002-07-10 来源:中华读书报 何满子 我有话说
凡评事论人抽空了特定的时空,即论“话语”离开了“语境”,就会如同说梦。近年来颇有些议论鲁迅和同时代人如林语堂、梁实秋等人恩怨的文章,也没有遗漏徐志摩。论者以为林语堂在救亡事亟之际提倡幽默,鼓吹闲适;梁实秋不仅彼此文学价值观有分歧,且诬鲁迅为“拿卢布”,反目抨击之犹有可说,徐志摩做他的诗,又不提倡什么文学主张,鲁迅先作《我的失恋》以挖苦之,又作《音乐?》以讥刺其神秘主义,近于找碴寻衅。总之,归结为一条老谳词:鲁迅气量狭窄,喜欢骂人,偏执。

进一步追究鲁迅之所以嫉恨这些人,尤其提到不爱徐志摩,则据说是因为他属于“新月派”(这容或不无关系);而究其极,则据说“新月派”中人如胡适、梁实秋、徐志摩等人都是欧美留学生,鲁迅是留日的,故而有派系成见云云。

派系之间的门户之见,按常情容或有之。但鲁迅早期和齐寿山关系不错,切磋译述《小约翰》等书,而齐是留德的;晚年与黎烈文关系不错,黎是留法的;晚一辈如徐诗荃,陈学昭,也是留德留法。可见鲁迅因留日而排斥欧美留学生之说站不住脚。

还有一种奇怪的说法更为可笑。说“现代派”的陈西滢曾说:鲁迅批评人时,先在镜子里照照自己。论者说这话“很歹毒,也是直刺要害的”。因而鲁迅记恨陈西滢一辈子,连类而憎恶“新月派”人,云云。所谓“批评人时先在镜子中照自己”之说,不过是拾前人说赵子昂画马先自己伏地作马状的牙慧,弱智之至!怎么能“直刺要害”?这是比弱智更弱智的议论。

鲁迅之不喜欢徐志摩,要从徐志摩在当时的环境中所表现的种种来理解和感知。

徐志摩当然是个才子,一身又充满着罗曼史,连他的死也是在飞机失事中遇难,当时也极罕见,有点罗曼谛克。他的诗当时有很多人喜欢,现在也是。但他所歌唱的也无非是爱情呀,悲哀呀,我爱女人女人不爱我呀,等等,与北洋军阀和以后蒋介石统治下的苦难现实毫不相干。这种情调怎么能使心系民族命运、关怀生民疾苦的鲁迅爱得起来?对徐志摩只即兴来了点并非咬牙切齿的轻度的讽刺,并未大张挞伐,其否定的程度还较对曾是老友的林语堂差得远,丝毫也不过分。

上世纪30年代前叶,我刚接触文学,只知道诗就是诗,至多只能从理论上知道文学和社会和时代的关系,却没有因环境的刺激而生发的实感。读过徐志摩的诗,也读过鲁迅对徐志摩的讽刺文章,只觉得这只是鲁迅对文学的选择态度,爱某种作品或不爱某种作品的口味的表态而已。直到抗战开始,读了当时颇为风靡的何其芳的散文集《画梦录》后,面对着抗日救亡的现实,便从心底里厌恶这种沉湎于个人梦幻的情调,觉得是在扯时代之淡。而当时正有不少中学生感情的读者沉迷于何其芳的这类东西,这些玩艺无疑会腐蚀民族解放战争的斗志。记得当时诗人艾青曾在《文艺阵地》上写过一篇评何其芳的文章,大意是说是“无病呻吟”,“顾影自怜”,是“大观园中小主人的感情趣味”,与时代精神背驰。读了深有同感,并由此而领悟鲁迅之不爱徐志摩,绝非单纯的对某种作品的爱憎,而是立足于民族命运和历史责任感的方向性的理性取舍。现实的感受促使我和鲁迅的心情相通了。

文学,当然不能清一色,人人都唱一个调子,容许作家诉述一己的悲欢,甚至画自己的梦。但文学也是道德的事业,中国作家应当有中国人做人的道德,批评家当然也是。那么,鲁迅的不爱徐志摩,在那个语境里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且是应该为有良知者所赞同的。什么门户之见,派系之见,都是扯淡。说鲁迅气量狭窄,偏执,适露评论家的无是非,无执着,或曰市侩性。当然,这种讥薄鲁迅的论调30年代早已盛行,当今的评论家也只是拾其唾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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