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数千年中国文学这部大书，充塞我们头脑的多是那些男性作家，而女性作家却寥若晨星，非常罕见。只是到了20世纪，在文学革命和女性解放光芒的烛照下，女性作家才雨后春笋般生长起来，并成为与男性作家可以比肩而又不可或缺的一支生力军。也可以这样说，20世纪中国女性作家以其聪明和才智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文学辉煌。不过，中国女性作家却存在这样的局限性：一生遭遇安顺者大多缺乏悲剧精神；而被苦难孕成者却又过于沉重和悲苦。
肖凤有着苦难的生活经历，这在《天若有情天亦老》和《西城往事》等散文中都有详尽的叙述。由于父母亲一直不和，所以她很少能体会到人世间最为宝贵的父母之爱，当父母离异，继母代替了生母后，肖凤的生活更是被涂上了一层阴影。在11岁那年，唯一关爱自己的祖母撒手人寰，肖凤心中的所有美好顿时化为乌有了。难以忍受继母的无情和虐待，肖凤在13岁那年打起简陋的行李住进学校宿舍。在没有亲人，没有钱，没有关爱的少女时代，肖凤走过了一条多么艰辛的人生之路啊！当严冬里别人钻进温暖的棉被，肖凤却只能盖着那床裹着几个硬棉花球的被子；别人都穿上棉鞋，而她自己却“从来不曾穿过一双棉鞋”。当同学们放假后回家过年，肖凤却只能一人呆在宿舍里体会寒冷、孤独和寂寞。还有，实在饿了，肖凤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有任何奢望，只能坚强地忍受着。实在饿的受不了，她只能将纸片咽下肚子。她曾这样说：“只记得有时上课，肚子实在太饿，就把练习本上的纸撕下来，悄悄地塞在嘴巴里，细细地嚼，然后咽下去。”最令人怜惜的一件事情是，数十年来，肖凤一直不知道生母的下落，母亲简直是音信全无。还有后来的人生经历，苦难的文化大革命给肖凤造成的伤害，那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啊！
苦难的人生就如同一张大网将肖凤的早年人生笼罩，也如同一根铁索一把刀锋让肖凤的人生之路别无选择。从这里，我理解了肖凤为什么在八十年代初写出了《萧红传》，因为她真正地理解了苦难给予萧红这位才女的是什么。是苦难成就了萧红，从而使她的作品充满对人生和人性的感喟与体悟，那种令人永远难以忘怀的强烈的悲剧感和对生命的执著追求。肖凤散文的价值也在这里，深重的苦难感与浓郁的忧伤如同水一般在作品中流淌，时时浸染读者的灵魂。这使我每读到肖凤的这些散文，都忍不住鼻子酸楚，泪水涟涟，其忧伤就如同秋风中飘零的枯叶。这种悲剧感使得肖凤散文充满生命的重量和厚度，也留下强烈的艺术感染力量。
有着苦难生活经历的女性作家往往容易沉湎于悲剧情绪中不能自拔，有的甚至产生心理变异以至于走向自杀的末路，这也是20世纪中国女性作家的最大困境。萧红、谢冰莹、张爱玲、三毛等都是这样。这也是为什么20世纪中国女性散文过于沉重，充满异化气质，也缺乏轻松自然和健康可爱的精神品格的原因所在。在这一点上，肖凤散文与众不同，它没有沉溺更没有沉沦于苦难，而是实现了新的超越。
在肖凤笔下的自然风光和人事描写常常是美丽的，也是富有诗意的，不论是对童年记忆的描写还是关于后来出游异国的观感都是这样。作者一洗自己苦难的身世，而是让美好插上了轻灵的翅膀，在广阔无际的天宇中自由飞翔。可以说，由沉重的肉身化为轻灵的舞者，这是肖凤散文更为重要的价值之所在。作者曾这样写大自然的风光美景：“在这两片广阔无边的土地上，大自然显现出了美丽的黄色和绿色，黄色的是大地，绿色的是树林和麦田。”（《西城往事》）作者笔下的旧宅后院也是美妙而动人：“后院的一隅，有一个小小的藤萝架，绿色的枝条攀沿向上，淡紫色的小小的藤萝花，开在四周，仿佛是一个半露天的小屋。小院里还有碧绿碧绿的爬山虎，淡红色的和淡紫色的喇叭花。方砖铺砌而成的甬道旁边，长着绿茸茸的小草。”“这个绚丽多彩，郁郁葱葱，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后院，就是我童年时代的天堂。”（（天若有情天亦老》）虽然生活中有挫折有悲伤有不幸，也充满着假、丑、恶，但作者却一直没有被打倒，也没有被污染，而是乐观、融达而又充满信心和美好的人生期盼。《公德与私德》赞美了美国公民的公德与私德，虽然那只是讲究秩序、安静平和、乐于助人，但却是一种健康美好的文化表现。《遍地绿色》则为美国对绿色文化的重视和建设深表喜悦。即使写到国外的丑恶，作者也没有悲观和绝望，而是给美好的人生寄寓厚望。在《鸟巢》中，作者对现代都市家庭住居的异化和鸟的不自由给以批判，并留下了深深的感喟，但却没有失去理想和信念，仍然呼吁着绿色文化与真正自由的到来。还有，生母的身世、性情与生死存亡，对肖凤来说一直是个谜，尤其面对没有给自己多少恩爱和养育之情的生母，肖凤却不仅没有恨，反而充满着无限的爱意和渴念。
大致说来，经受苦难的人看取生活往往有两种基本方式，一是以憎恨的眼光进行审视甚至挑剔；二是以热爱的目光来赞赏真、善、美，而肖凤显然是属于后者。苦难之于肖凤，不仅没有成为一种阻碍和陷阱，反而成为一块重要的基石，垫高和升华了她的人生和精神境界。换言之，正是因为没有被苦难与丑恶污染，肖凤的心灵世界才能升发出纯净和美丽的光芒。
肖凤散文的叙事方式更反映了作者美好的心性。肖凤散文完全是真实和真情的自然表达，它不玄虚，不掩饰，不追求华丽的包裹，更不给人以云里雾罩之感，那是从作者胸腔里流淌出来的至性至情，是不含杂质的纯净甘泉。另外，从容不迫、细致入微而又颇具耐心和善意也是肖凤散文的叙述特点，从这里，读者可以体会作者那一颗善心和一番爱意。就如同质朴无华的果实，肖凤散文是完全以质取胜的那一种类型。品读肖凤的散文，读者可以不设防线，直接领略作者的真义，并从中获得一次真诚、宁静而又平和的心灵陶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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