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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江清的笛声

2002-08-07 来源:中华读书报 刘仰东 我有话说
我看过不少名家的日记,其中这样几种——《鲁迅日记》、《阿英日记》、《叶圣陶日记》、《浦江清日记》,曾翻来覆去地看过。前三种,虽说多为流水账式的记录,却可以从细节中想象到我没有经历过的种种时代的气息、生活的色调;浦江清先生的日记(《清华园日记西行日记》),除了记事,还记人、记情、记景,还发议论,是一本耐看的书。三联书店再版时归其为“三联精品”系列,确有道理。

浦先生是清华园里的大学者,一直生活在名人堆里。经常过往的同事和朋友,是陈寅恪、朱自清、吴宓、叶公超、闻一多、俞平伯、王力、钱穆、赵万里、冯友兰这些人。浦先生好像并非负盛名已超乎学界的那一类人,至少我知道他,是在知道这些人之后。他更多时候的角色,是一个观察者,或书房里的茶客。至今还没有一本《浦江清传》,回忆性的文字也极少见到。直到看了《清华园日记》,才发现他的见识、修养、学问、生活格调、幽雅的程度,即使在那时的名家当中,也是能领风骚的。

读书是浦先生的一种生活方式。也就是说,他离开了读书,身心都会难受。《日记》1929年2月13日所记:“熄灯后,觅烛不得。余登床后,例须读书一二小时,是晚苦极,展转不能睡熟。”即是一例。1928年9月12日所记:“余耳沃特生之名,今日始得由图书馆中借到其1912年所刊行之诗集共二册。自上午9时至午,在荷花畔松树旁石上读之,乐而忘倦,几近其诗之半。”是又一例。但他不是那种读死书的学究。浦先生看书甚杂,古今中外雅俗,无所不包。这大概与他学西洋文学出身,又转做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经历有点关系(稍后的学者钱钟书和周汝昌也有类似之处)。读书是很多人标榜的爱好,衡量起来,思考的质量决定读书的境界。浦先生在日记里记了不少能体现他的思考精神的看法:如由小说《赵子曰》而评价作者:“老舍君笔头甚酣畅,然少剪裁,又多夸诞失实,非上等作家也。”(1929年2月5日)。如在代编《大公报·文学副刊》时,“荫麟以《所谓中国女作家》一文来,有二千字。此文乃嘲讽《真善美》杂志‘女作家专号’者,对于冰心嘲讽尤甚。文并不佳,但此种文章较有生气,适宜于副刊。”(1929年2月19日)又如一次与钱穆等人围炉而谈,“我提议办一杂志,以打倒高等华人、建立民族独立文化为目的,名曰《逆流》。逆流者,逆欧化之潮流也。”“徐志摩之为人为诗,皆可以‘肉麻’二字了之,而死后北平《晨报》乃为出专刊一月,耸海内之听闻。青年男女莫不赞叹,以为伟大诗人,得未曾有,几以诗神爱神目之。”(1932年1月10日)我不是要以浦先生的看法来断是非,冰心、老舍、徐志摩都是我喜欢的作家,但这种不以时逐的生活境界,在炒作之风日炽的今天,不是过时了,而是很不够。

浦先生是一个做事不苟且的人,日记里大至恋爱,小到学骑自行车、滑冰、照相,都留有一笔;浦先生也是一个爱好广泛的人,诗书自不必说,他是昆曲票友,是请过笛师的吹奏者,是棋迷,是美食家,是闲暇时麻将桌上的高手;我还想说,浦先生是一个善于寻找生活意境的人。所谓意境,其实就在身边,是时刻可以去体会的,多数人总是视而不见,等到多少年以后再来回忆,浦先生则随时都在享受和记录。入清华两年后,他的宿舍被调到一间背阴的楼房里,“闻冬日汽炉不暖,甚冷,故人无有取之者。房间甚小,余迁入后,书架、床、桌、字画一布置,亦殊幽雅。而搴帏外视,适临广庭,丝柳数株,天然韶秀。”(1928年9月4日)这年,浦先生25岁。1943年春节,浦先生是单身在西南联大过的,战乱中异地过年,按说远不及清华园安稳和舒适,但到了浦先生的日记里,却有诗画之意。正月初二,他午饭后外出拜年,“至棕皮营陈梦家、游泽承(游国恩)及钱端升、金岳霖诸家,均有茶点。归时,余戏咏‘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之句。”初三,“在闻家围炉谈诗”。“夜间仍寒,围炉谈,自宗教、科学至新旧诗、电影、话剧皆谈,互为辩论。”这种气氛下的聚谈,日记里多所流露,苏东坡说:“快事莫若谈。”

看来是千年不变的道理。初四,“与一多夫妇及佩弦散步至散村余冠英家。又到黑龙潭散步。夕阳照潭,竹树荫蔽,竟甚清幽。庙中山茶尚盛。一株梅花姿态甚好,正盛开。”浦先生早年的同学王季思教授曾回忆说:他“眉目之间有一种灵秀之气”。其实,灵秀之气又岂止在他的眉目之间?

浦先生早年的另一位同学施蛰存教授也曾回忆:浦先生爱笛至深,赴欧考察时,也不忘在行囊里插一根笛子。很多人喜欢以“诗意”来比人,既然浦先生这样喜欢吹笛,他的笛声一定动人,我们便用“笛声”来形容浦江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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