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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景色无限

2002-08-21 来源:中华读书报 周国平 我有话说
我基本上不读新的小说,不是因为顽固,而是因为精力有限。我真的不顽固,其证据是,有时候偶然有一些新人的作品落到我的鼻尖下,我能够嗅出其中的好东西,并且情不自禁地叫起好来。就凭着这种偶然的经验,我形成了一个印象,觉得对70年代出生的人不可等闲视之,那里面有些人玩文学玩得相当漂亮。和比他们年长的人相比,他们拥有一种更加轻松自由的心态,的确是在玩文学,而不是在搞文学。搞文学是很严肃的,要以文载道,还要以文安身立命,青史留名。相反,玩文学可以不理睬这一切,只把文学当作一件好玩的事情,玩出许多花样来,玩得让自己高兴。也许就在这样的玩之中,更容易有文学的创新。

王猫猫的作品也是非常偶然地落到我的鼻尖下的。一开始,是画家刘彦把一些打印稿拿给我,说是一个女孩写的,希望我看一看。我相信刘彦的鉴赏力,所以,虽然对以猫为笔名不太以为然,仍在某一天空闲的时候翻开来看了。我的嗅觉起作用了,立刻闻到了一种新鲜。让我喜欢的,一是文字的拙和语气的幽默,使我想起老舍,二是场景的荒诞和内涵的真实,使我想起卡夫卡。后来我知道,王猫猫最喜欢的作家正是老舍和卡夫卡。那么,这便是潜移默化的作用了。

的确是潜移默化,而不是刻意模仿,你们读一读《毛虫》这个短篇就会同意我的判断的。那是一条毛虫的自述:我费力地把身躯顺着房檐往下放,突然看到一颗硕大的脑袋在面前晃,定神看,那是一个人的脑袋,他正站在窗前扭动他肥胖的脖子。他也发现了我,我们互相瞪视了一会儿,他转身走掉了。可是,老天,那个异类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花花的瓶子,我来不及反应,他就冲我一喷,我昏倒了,掉在了地上。我决心报复。异类白天不在家,我花费了一整天把一片毒树叶放在他的咖啡杯子里。晚上,男人回到家里,看到躺在桌上的奄奄一息的毛虫,吃了一惊,用卫生纸把毛虫撵起来扔了,顺手把茶杯里的水也倒了。这个故事当然会使我们想起卡夫卡的《变形记》,但我们同时也一定感到,这是一篇情节和内涵都不同的新的作品。

读王猫猫的小说,第一个感觉是不费力,能够轻松地读下去。现在有些新潮作家努力把句子写得生涩玄妙,如同奇装异服,她恰好相反,她的作品都穿着家常的衣服。她的看法是:“语言是用来沟通的,而不是用来构筑壁垒的。?所以她把功夫下在让语言明白而有趣,使人易懂又爱读。她还喜欢并且善于编故事,我能感觉到她的想象力在编故事时所享受的那份快感。但是,她又知道生活的平凡,因此,她的故事有一个特点,便是情节之突兀和结局之平凡都同样出人意料,戏剧性的叙事最后往往画上了一个日常性的句号,使你若有所失又若有所思。

有一天,王猫猫来访问我了,要我给她的集子写一个序。她告诉我,她读我的作品不多,觉得一般。我问,那你为什么还让我写序呢,她说,因为你是名人呀。听到这里,我决定给她写了。我可不是一个小心眼儿的人,有求于人还这么坦率,我觉得挺难得。我一直认为名声是一个不公平的东西,现在我能够利用它来做一件公平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然而,不等我的序写出,她的集子就出版了。好吧,这样更公平,她的作品本来无须别人的吆喝就应能获得自己的知音的。她的小说集用一篇同名短篇命名,题为《景色无限》,我觉得可以借用来描述70年代出生的文学新人的创作给我的印象,我朦胧地感到:这里的景色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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