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你遇上严师了么

2002-09-04 来源:中华读书报 张翼星 我有话说
人到赋闲时,总易回首往事,以善待来日。我这一生大致经历了三段:上学、读书近20年;挨整、劳动20来年;工作、教书20几年。叹息岁月蹉跎,愧于无所建树。主要憾事有二:第一,书是读了一些,却未真正读懂、读熟一批经典性的原著,像飘着的浮萍,缺乏根底;第二,学是上了多年,却未有幸遇上一位督导的严师,如失散的游勇,缺乏训练。前者似乎也与后者相关。这当然不能怨天尤人。中间那20来年,已入“另册”,光阴流逝,固然身不由己,但不能像“屈原放逐,著《离骚》”那样有“发愤之所为”,责任仍在自己。至于严师,所在学校总是有的,问题在于不能主动去拜师、求教,对严格要求,心存疑惧,总图轻松而侥幸有成。总之,两个方面,都有自己的惰性根源在。

看来,从严要求,是我国教育思想的一个重要传统。旧的《三字经》里也说:“教不严,师之惰。”不是么?常听到学有所成者回忆某某严师刻骨铭心的指点和要求。从《论语》中看到,古代教育家孔子厌恶“巧言令色”之类,他在与弟子的循循善诱的对话中,对不正确的言行也作了严厉的批评。把治学与做人统一起来,正是孔子的遗风,我国传统思想的特点。

当然,从严要求,并不就是板着面孔训人,并不等于机械划一的训练,也决不是用层层考试,出难题、怪题、偏题去为难学生。在师生之间,一个“严”字的背后,蕴含着深切的人文关怀。因此,严字当头的另一面,正是一个“宽”字,或一个“活”字。可以说,在教与学的质量要求上,在教学秩序的管理上,应是严格的;而在个性发挥、兴趣所向上,又是宽阔的。或者说,在学术水平、学术规范的要求上,是严格的,而学术探讨、观点争鸣上,又是自由的。在严格要求的同时,应当让学生开拓思维空间,在广阔的天地里活跃自如地发展。孔子是注重因材施教的,并不搞什么填鸭式和注入式,而是主张“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和“举一隅而三隅反”,来调动弟子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何处理好这个严与宽、严与活的关系,又正是我国教育史上的一个难题。长期以来,我国的教育制度都有强求一致、扼杀个性的倾向。近年来提倡素质教育,批评应试教育是切中时弊的。所谓“应试教育”,无非是指一切围着考试转,片面追求升学率,让学生死记硬背教材、答案,去对付层层考试。不合理的考试的制度、内容和方法必须改革。但考试终究是一种手段,是检验、衡量教与学的必要环节。加强素质教育,并不意味着要忽视或放松考试。合理而适当的考试是可以服务于素质教育的。目前我国实行的高考,尽管有不少需要改革和改进的方面,但它又确是保证招生质量和公平竞争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设想一下,要是放弃或动摇了这个环节,如今社会环境下权力和金钱的左右,会把高等教育腐蚀和瓦解到何等地步!

就我所见,目前国内的中、小学生,为了升学考试,学业负担普遍偏重,而一旦进入大学之后,便不同程度地出现松散现象。考试要求不高、考场纪律不严的问题并不少见,“人情分”、“讨好分”的情况时有发生。研究生的考试和论文答辩,缺乏学术规范、学术水平的要求,评语中往往过分拔高,只讲好话,不作批评。我曾见到一门有关古代思想的课程,全班近30人期末考试的成绩都在85分以上。某专业方向几届博士生班综合考试的成绩全是“优”。有一次去听一门有关文化史的课。请看课间休息时我与旁边一位学生的对话——问:“你觉得这门课怎么样?”答:“不错,学得很轻松。”问:“内容涉及到很多方面,也不会很轻松吧?”答:“我说轻松,就是考试不难,学分好拿。”问:“怎么考试?”答:“交一篇一千字的作业。”问:“作业好写吗?”答:“好写,借别人的笔记翻一翻,就能写出来。”问:“为什么还要翻别人的笔记?你不是来上课了吗?”答:“我只听过两次课。”显然,教师在这些方面的降低要求和任意放松,并不是对学生的真正爱护,而正是对学生和教育的失职。实际上,在松松垮垮的氛围中,是难于涌现高质量人才的。

曾经从《作家文摘》上读到《从清华走出的科学大师们》一文,颇有感触。叶企孙教授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创建清华大学物理系,他很重视人文精神与科学精神相结合的教育,见贤思齐,广纳人才,团结奋进,为祖国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物理学家,解放后为“两弹一星”的研制作出了突出贡献。叶企孙的物理教学的特点之一,是重视实验,并严于考试。李政道在西南联大刚读完二年级,叶企孙就同意破格送他去美国读博士。但是,李政道二年级的电磁学一课的成绩只得83分。他的一份试卷本来差错很小,被叶老师扣去2分。而且,叶老师认为,这份试卷只能算理论成绩,全作对了,也只给60分,李政道的卷面成绩应是58分。另外40分是实验的分数,当时李的实验只得25分。因此他这门课的总分是83分。李政道出国前的这份试卷后被保存下来,得以珍藏至今。真是一份严师出高徒的见证。

这又使我想起蔡元培先生。人们说他是“有求必应”的大好人,与他接触,有如春风化雨般地受到熏陶。但他对教师的延聘,却严格地以是否“积学与热心”为准则。他说:“延聘教员,不但是求有学问的,还要求于学问上很有研究的兴趣,并能引起学生的研究兴趣的。不但世界的科学取最新的学说,就是我们本国固有的材料,也要用新方法来整理它。”这里两次提到“兴趣”,两次用了“新”字,可见他对北大教师要求之严格。对于学术水平低和对教学不负责任的,则不论何人,他都按聘约合同予以解聘。权势和私情在这里都不起作用。同时,蔡元培主张对学生实行严格考试、择优录取的制度,打破大学被权势者垄断的局面,使出身贫寒而学习优秀的青年同样获得深造的机会。他坚持学习期间的严格考试与考勤,防止出现学习空气松散的现象。在一次讲演中,他对考试评分过松的现象深表不满:“北大的学年考试居然没有留级、降班的,这是北大的耻辱,它说明北大的教育是不严格的。”

我们现在是不是有些把耻辱当作“荣耀”了呢?

你遇上严师了么?如果遇上了,那是你一生的幸运。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