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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余生

2002-09-11 来源:中华读书报 赵赵 文 我有话说

北京它太大了,大到你还没有来得及踮起脚尖,就被它淹没了。

以前有人一旦问:“你是北京人吗?”

我就会很规矩地答:“不,我是河北人。”

但后来发生的情况往往是那人说:“噢,那你在北京混,一定很不容易。”我就想:他弄错了,他以为我是北京的外来人口,所以还要加上一句:“我的籍贯是河北,我是在北京出生、长大的。”现在图方便,索性直接答应着“是,我是北京人”。

我的父母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由河北“移民”到北京。他们那个年代,各地互相支援建设,移来移去的人很多,很正常。所以念书的时候,每到开家长会,就能听见这些父辈们操着天南地北的腔调与老师交流,当然很多的老师也是乡音难改,不像现在的中青年教师,齐刷刷一口标准普通话。

京腔现在在北京的CBD里已很难听到了,很多姑娘们操着台湾国语有点费劲地柔声细语,直到你冒昧地问“听您的口音不是北京人吧”?她们才会怒目圆睁、不顾仪态地飞出一句“别他妈逗了那你以为我是哪儿人?”舌头绕得很利索。

大多数北京人,很不喜欢别人怀疑他们的北京身份,这还是出自一种首都人民的优越感。直到现在,他们仍然“亲切”地管外地友人叫“老外地”,现在还爱叫“农民”,仿佛京城之外,全是黄土遮天。作家石康的小说里,一提到什么人特别土气,外地人就更别说了,一律以“农民”蔽之。一个为他出书的外地书商某次疑惑地问:“为什么他一说什么人不好,就说人家‘农民’?农民怎么了?”是啊,农民怎么了?农民还给你出书呢。

其实,大多数北京人在这两年,没从前那么牛了。上海、广州,甚至大连的崛起,都让有点懒散、好动嘴皮子的北京人有了危机感。但皇城根儿底下的人,改不了的好安逸,不着急不着慌,说眼高手低有点不好听,但确实节奏稍慢。大公司大写字楼里,大多数是外地留京人员,他们在北京混,确实不大容易。不像土著的北京人,就像崔健的《混子》里唱的:“我也不愁吃/我也不愁喝/没有地方住/可以和我父母一块儿住……”他们要自己负担房租水电,达到体面的生活水准,全凭一双肉掌打自己的江山,千山万水过来了,退路是没有的。

广州人爱在茶楼里混,北京人爱在酒吧混。北京的后海,这一年来风声水起,有直逼三里屯之势。下午光线好的时候,沿着河边一溜达,很多年轻人坐在茶馆或者酒吧门口晒太阳,聊闲天,打扑克,就像社会进步跟他们无关似的。再往水里一看,打下午就让艄公摇桨,小妹弹琴,在后海上悠哉游哉地耍上了。不仅玩这个,还玩皮划艇,有中国的,外国的,一人一支小艇,奋力挥臂划水向前,不看两岸风景,以为到了剑桥。人人晒出古铜色皮肤,又不上镜,不知道干嘛用。

当然全国的明星们,有70%都呆在北京,还有30%在外地演出走穴拍戏挣钱。北京人跟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早就不以为怪,根本就没人搭理他们。不信你到三里屯,大腕儿坐了一街一街的,买衣服跟人侃价,人说不卖给他就不卖给他。你们从电视上看见的那追星族不算,他们还没“成人”。

有些北京人不工作,你知道他们靠什么生活——出租房屋。父辈们留下的祖宅,尤其是四合院,那些保存得好的人家算是捞着了,据说一套完整的四合院,能卖给“老外”400万美金,真是赚翻了。

北京姑娘们早从胡同里11平方米住着8口人的黑暗小屋里走出来了,嫁给香港人,嫁给美国人,不工作,只美容。其实很多北京之外的人,不管是外国的,还是外地的,都挺喜欢北京姑娘的厉害劲儿,俗劲儿,不伤大雅,有意思。北京姑娘聪明,又见过大世面,上得了“胎盘”(台面),一方面大方,一方面精明,吃亏的事儿一点不干,惹急了京骂脱口而出,真没那么好听。

以前都说北京的出租司机爱谈论政治,那是以前。现在的出租司机,大多数是远郊区县的,你要去个什么地方,他比你还糊涂。出租司机不再能代表北京了。

北京人爱文化。各大书店全部人满为患,某年冬天,西单图书大厦里因为故障没有暖气,一楼的人冻得“逮逮”的,仍然跺着脚在那儿看书,轰都轰不走。广州干传媒的人多,可广州没有北京大呀,有名没名的文化人在北京随便就抓出一把。一次在王朔开的酒吧里,导演张元刚想到楼上看看有没有熟人,服务员劝他:“您还是别上去了,上面有二十个作家。”这也是一种风气,除了演艺界的,文化人也全涌到北京来了。

北京大。有时候我会觉得,它太大了,大到你还没来得及踮起脚尖,就被它淹没了。淹没,在北京,是一种大趋势。不仅是淹没你自己,也淹没你想要伸手召唤的东西,包括感情、事业。等等。

因为大,所以会有很多遭遇,很多始料未及的遭遇。也正因为如此,还会有很多擦肩而过,慢慢的,变成习以为常,也许会渐渐地冷漠下去。

我觉得,能在北京生存下去,绝对是幸运。

(摘自《海上文坛》2002年8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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