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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戈利诺问题

2002-09-18 来源:中华读书报 苏畅 我有话说
在《神曲·地狱篇》第三十三歌中,但丁把佛罗伦萨吉柏林党首领乌戈利诺伯爵作为卖国者放在地狱的底层。在第九层地狱的冰冷的底部,但丁看到乌戈利诺没完没了地啃着大主教鲁杰里的后颈,并在那个被打入地狱的人的毛发上搽他滴着血的嘴巴。他穷凶极恶地啃吃着,头也不抬地对但丁说鲁杰罗出卖了他,把他和他的儿孙们关进监牢。他从牢房的小窗多次看到月圆月缺,直到有一夜梦见鲁杰罗带着饥饿的大猎犬在山坡上追逐一条狼和狼崽。拂晓时,他听到用木板钉死塔楼大门的锤子声。过了一天一夜,没有什么动静。乌戈利诺痛苦地咬自己的手;儿孙们以为他饿得难受,便让他吃自己亲生骨肉:“……你给了我们这身可怜的皮肉,请你将它们剥夺。”到第五、六两天,乌戈利诺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儿孙们相继死去。接着,他眼睛看不见了,他对死者自言自语,痛哭流涕,在黑暗中触摸他们,最后“饥饿终于压倒了悲伤。”这最后一句诗由于意义并不明确,引起注释家的争论,这就是所谓的乌戈利诺问题,即乌戈利诺是否真的吃过自己的儿孙。

在古时的评论家看来,这句诗不存在任何问题,因为他们无一例外地认为把乌戈利诺置于死地的不是痛苦,而是饥饿。“它想说明的是饥饿摧毁了极端痛苦所未能压倒和杀害的人。”乌戈利诺最后是饿死的,并没有吃自己的儿孙。杰弗雷·乔叟自卜伽丘的《名人遭厄记》中截取了这个故事,写在《坎特伯雷故事》中僧士的故事中。他在故事中明确地说乌戈利诺是在绝望中饿死的。

然而,现代的解释者却更多认定,乌戈利诺确实是吃了自己的儿孙的肉的。在他们看来,尤其是四个儿孙异口同声地请乌戈利诺拿他们的肉来充饥,这个细节并不真实。有人暗示说,这是乌戈利诺为了替先前的罪孽辩解而撒的谎。雨果在《〈克伦威尔〉序言》中论述艺术只有通过对比才能取得强烈的效果时,就说过这样一段话:“如果法郎塞斯伽·达·里米尼和贝亚特丽齐不是在但丁这个把读者关进饥饿之塔,迫使读者分享乌戈利诺的令人反胃的餐食的诗人之笔下写出来,会有这样吸引人吗?但丁如果没有这样的笔力,就不可能这样动人。”

比较而言,这派意见中,意大利评论家葛兰西的意见较有理论价值。他借庞贝城中以美狄亚杀子复仇为题材的壁画为例,对比乌戈利诺一事,并援引莱辛在《拉奥孔》中的观点,提出无论是在绘画还是在诗歌领域,在表现人的巨大痛苦的主题时,应该回避它的最原始、最粗俗的形式,回避用表面炽烈,实质苍白无力的方式展示悲剧情节发展的顶点,而宜于充分调动观众或读者的想象力,让他们不是一览无余地看到,而是深切地感受到悲剧的高潮;惟其如此,艺术作品才能产生最强烈、最感人的艺术效果。可以看出无论是雨果还是葛兰西,都是从艺术表现的规律上论证乌戈利诺问题的。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认为,所谓的乌戈利诺问题是一个虚假的问题,因为它是一个混淆了艺术和现实的问题。作为一个历史问题,它是无法解决的,因为无法证明。至于作为一个美学或文学问题,它的性质就不同了,而它的提问方式也应变为:但丁是否希望我们认为乌戈利诺(《地狱篇》中的,而并非历史上的乌戈利诺)吃了他的儿孙的肉?

博尔赫斯认为,“但丁不希望我们这样想,但希望我们这样猜。模糊正是他的计划的一部分。”乌戈利诺啃咬着大主教的头颅;乌戈利诺梦见尖牙利齿的狗撕扯狼的肋腹;乌戈利诺痛苦地噬咬着自己的手;乌戈利诺听到儿孙们难以置信地请求他吃他们的肉;乌戈利诺念出那句意义含糊的诗后,又去啃咬大主教的头颅。所有这些举动都是用来暗示或象征一种可怕的事情。正如哈姆雷特既理智又疯狂一样,乌戈利诺在他饥饿之塔的黑暗中既吞噬又没有吞噬亲人的尸体,那种摇摆的不明确性正是构成他的奇特材料。但丁正是用他的诗句引发起我们对乌戈利诺的滔天罪行的全部想象。这是比肯定和否定更为可怕的。但法国但丁学者贝扎尔对此又反驳道,这一章的目的是引起读者的怜悯,而不是引起恐怖。

一个乌戈利诺问题随着人们认识的深入已从事实之争,变为艺术表现和读者接受的问题,甚至拓展到了文学的本体论的深度。可以说,乌戈利诺问题引发的争论远远超出了问题本身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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