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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丁”与中国的故事

2002-09-25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编者按:许多读者对《丁丁历险记》可以说是耳熟能详,但对它背后发生的故事,却所知甚少。《丁丁历险记》中有一位中国人叫张充仁,他是埃尔热在创作《蓝莲花》时认识的一位中国留学生,后来成了《丁丁历险记》中惟一的一位有名有姓的真实人物。——张充仁日后成为中国最杰出的艺术家之一,创作了大量的绘画、雕塑作品。埃尔热和张充仁的友谊在欧洲流传广泛,在中国却鲜为人知。现在,张充仁的女儿——现居住在比利时、担任比利时《丁丁历险记》销售总代理的张以菲女士,藉《丁丁历险记》新版图书出版之际,为中国读者写来了一封信,披露了这一段感人的故事,还提到了书中隐藏着的秘密。

丁丁的朋友:

我不能称您为读丁丁游记的“小朋友”,因为在西欧,丁丁读者的年龄从七岁至七十七岁,大朋友、甚至老朋友的热情不亚于小朋友。

丁丁为什么有那么多读者和书迷?1929年1月10日比利时画家埃尔热(HERGE)以他这个22岁年轻人的画笔,塑造了名为丁丁(TINTIN)的小记者,开始以每周一版的连载方式,发表在比利时《二十世纪报》上。从此丁丁遍游全球,上天入海,展示给我们二十四个不同风格,意趣浓烈的故事。比利时是一个连环画王国,世界上每三个成名的连环画家中,就有一个是比利时人,而埃尔热为比利时连环画之父,开创了二十世纪连环画的一代画风。《丁丁历险记》中的故事以现实生活为素材,严谨而幽默,真实而富想像力,画面简朴生动,为此埃尔热和他的丁丁73年来拥有越来越多的读者,至今为止,是西欧连环画中最引人津津乐道的。

说起埃尔热的创作风格,得从《蓝莲花》谈起,因为《蓝莲花》是转变埃尔热创作态度的关键。1933年年底,埃尔热在《二十世纪报》上发表到《法老的雪茄》之尾声时告诉读者,丁丁的下一个游历地将是远东。不久,他收到了一封签名为戈赛神父的信,戈赛是鲁汶大学的指导神父,他在信中对埃尔热说:“你如果要将丁丁派往中国,得先认识中国,不要伤害中国人,不要得罪我的中国学生……”埃尔热重视这个劝导,请他介绍一位中国学生,戈赛挑选了我的父亲张充仁,一个当年26岁、在布鲁塞尔皇家美术学院攻读高级油画与雕塑的中国留学生。戈赛挑选我父亲绝非偶然,在此之前,张充仁已有多项艺术创作获奖,刊载于比利时《大晚报》和《晚报画刊》上,他有极好的法文水平,而更重要的是:张充仁是一个正直的爱国主义者,深爱中华的悠久历史和优秀文化,有深厚的中文古文基础。

1931年9月18日,当张充仁登上法国邮轮去马赛再转布鲁塞尔留学时,他没有想到这一天就是以后令全民族难忘的“九一八事件”日。几天之后,轮船驶入印度洋,他才从无线电中听到这一消息。他独自伏在船舷上洒泪捶胸,立志学成回国,报效祖国。可是学艺术如何能报效祖国?他只得立足于日常学习。于是,他白天于皇家美院勤奋钻研,争取每项考试榜首必有中国人的名字;晚上去学化学和生物学,希望有机会能科学救国——三十年代初,好多中国有志青年的追求。我最近在整理我父亲的文史档案时,看到好几本厚厚的化学笔记,上面是出自画家之手的工工整整的化学公式、操作过程、化学量具的图形等。

所以当埃尔热向张充仁说明创作“丁丁在远东”的计划时,我父亲在1934年5月1日的“留学日记”中这样记载:“HERGE为《二十世纪报》绘星期画报,欲取中国材料,索余帮助”,“余欲尽心而为……”以满腔的爱国热忱与同龄、同行、同报界出身的比利时人埃尔热合作。两个青年志趣相投,很快成了好朋友,约定每星期天下午一起工作。

当时欧洲民众大多数都不了解中国,却受义和团运动后西方舆论的影响,非但对中国一无所知,而且误认为中国人“开化晚”、“野蛮”、“好斗”;男人留长辫子、长指甲,女人缠小脚;常年发大水;吃燕窝多残酷(把燕窝直译成“NID D’HIRONDELLE”:燕子的巢,将小燕雏燕全杀尽……);喜欢吃笋(BAMBOU,也可译成“竹”,看!能咬竹的牙该多厉害……)。埃尔热睁圆了眼睛问我父亲该怎么介绍中国?我父亲顿时感到一种深深的责任感。他在1990年出版的法文版《张在蓝莲花的故乡》一书中这样说:“要让全世界知道真正的中国,这可比我学美术更重要!”

张充仁送了埃尔热一本《芥子园画谱》,告诉他中国儿童在年幼时就开始学习优美的毛笔基本功;翻译给他听唐代大诗人李白、杜甫的名诗绝句;像老师讲解给学生听似的,耐心地向埃尔热介绍中国——这个辽阔美丽的国家,她文化悠久源长,人民勤劳而勇敢,耐苦而热情;中国人不“好斗”,中国文字里的“武”字由两部分组成:“止弋为武”。能在几千年前就留下脍炙人口的绝句的文化,能合理合情、细腻地表达哲理的人,会是“晚开化”的吗?会野蛮吗?

张充仁将“九一八”的真相告诉埃尔热:1931年9月18日晚,日本关东军按照预定的计划,自行炸毁沈阳柳条湖附近的一段铁路,反诬为中国军队所为,炮轰驻守在沈阳的中国军队,开始了对中国东北的大规模武装侵略,却向世界宣称“日本人在中国建立秩序”!直到《丁丁历险记》中《法老的雪茄》出版时,埃尔热还是即学之作,星期四要刊载的故事他有时星期三还不知道丁丁该去哪儿。张充仁说,有说服力的作品应以事实为基础,艺术家的责任是向读者展示历史,伸张正义;他并坚持连环画的画法以中国的“单线白描”最简洁而有说服力。这些都在《蓝莲花》里表现了,埃尔热在以后的几十年里一直对他的研究者说:“张为我带来了‘骨’和‘风’,‘骨’:创作的结构;‘风’中国文化的风……”(见CASTERMAN出版NUMA SADOUL著作的《埃尔热谈话录》)。

于是《蓝莲花》以连载方式从1934年8月2日至1935年10月17日每周一版在《二十世纪》报上发表,共五十二期,读者反应强烈。日本驻比利时大使馆通过比利时政府向报社交涉,提醒埃尔热不要反对日本人“建立东亚秩序”的方针,向埃尔热施加压力。埃尔热有些犹豫,与我父亲商量,我父亲对他说:“不用怕!如果日本生气了,那是我们讲了真相。你可回答你们社长,比利时是个自由国家,艺术家有创作的自由,作家有写作的自由,作者自会对自己的作品负责。日本方面威胁我们,他们将告到海牙国际法庭,那最好了!这下谎言得扯破了。因为《蓝莲花》讲的都是事实,这下真相将大白于天下了,而你也将闻名全球了!”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蓝莲花》被公认为是第一本在欧洲用艺术形象揭示中日战争的读物。

《蓝莲花》的创作过程是中国文化向西方文化的渗透过程。您可以在画册中处处看到中国的街景,室内布置,对联画幅,告示街贴,满眼三十年代中国生活的斑斑痕痕,这些文字、招牌、告示、条幅上的中文当然都是张充仁的手笔,你看第32页第5图标着“打倒帝国主义!”是他的心声,第16页第14、15图中的对联“时值云升遮泰山,会当日出归苍海”是我父亲在上海《图画时报》工作时(留学前)办公室里的书法布置,我在旧日的相片中找到了我父亲的工作照,他身后正好是这幅对联!再看:第8页第12图,墙上贴着红纸警句:“怀才抱病,何济于时”,第18页1图挂牌警句“胆欲大而心欲细,智欲圆而行欲方……”都是我小时候父亲常提的警句。还有好些呢,你是中国读者,比西方人能更方便地体味这些文句在书中各个场合画龙点睛的作用,余下的给你去细读吧!

埃尔热真心感谢张充仁,在故事发展中需要一个中国向导,即用“张”为名。初稿完成后,埃尔热提出要我父亲同时署名,我父亲说万万不能:第一、故事的编导、绘画是以埃尔热为主创作的;第二、如果我的父亲签了名,恐怕就会在回国的船上被暗刺了!最后在再三推敲下,我父亲将他的名字巧妙地签写在画册的中文招牌、条幅中,你可以看第55页第14图船坞招牌“充仁”;第45页第9图街景中,小小的绿色招牌上写着“充仁”……《蓝莲花》中还有多处,留给你去找了!

1934年秋,我父亲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布鲁塞尔皇家美术学院,荣获雕塑构图第一名,人体雕塑第一名,获比皇亚尔培金奖和比利时市政府奖章。可有资格获私人工作室,享受国家雕塑家待遇,并有一笔奖金,而要得到这笔奖金,只须转入比利时国籍。张充仁非常平静地回答学院秘书处:“我是来学习艺术的,不是来赚钱的。这四年来,多亏各位教授,我学到了很多,我会记着这点。感谢比利时给我的艺术教育和赋予我的众多荣誉,但我应该回国了!”“我要求秘书处将这笔奖金给第二名,他是一位比利时同学。”

《蓝莲花》使埃尔热的创作转入新的风格,之后他连连绘制了丰富多彩的《丁丁历险记》,每个故事都是过去一个世纪某个时期、地区的典型,比如《奔向月球》和《月球探险》的背景时间,比人类第一次真正登上月球差不多早了二十年!可贵的是,当人们把月球火箭内部的真实照片与画册相对比时,不禁惊讶于画册中每个细节的真实性!人们爱好丁丁的机智、勇敢、化险为夷的大智大勇,更喜欢丁丁的正义感,助人为乐和他的宽容精神(TOLERANCE);容许不同于自己的文化、宗教、语言与自己的教育、哲学同存并茂,各个肤色、人种都有自己的优秀文化。今天世界进入新纪元,这种宽容精神是促进人类交流的润滑剂。

埃尔热是个珍惜友谊的艺术家,他找张充仁找了四十五年,四十五年间找遍了比利时所有的中国饭店,问来自中国各省市的人有谁认识“TCHAUG TCHONG JON”。他将张充仁的名字发音成“张仲仁”,没有人回答说是。他没有碰到过西藏人,于是他想张充仁可能会在西藏高原。《丁丁在西藏》是另一本动人的故事,友谊的力量力透纸背,讲人类的美德——人与人的尊重与友情和友谊的珍贵。有人根据他的发音在《丁丁在西藏》中的山岩上刻下别名“张仲仁”,这个笔误却让我深思,越过文字的界限,人类的情感没有国界,只要是真诚和正义的,不管你的名字如何拼写,你的人格是不会错位的。

1981年3月19日,埃尔热与张充仁终于重逢了。在布鲁塞尔机场,在摄像机、照相机的包围中,出现了令西欧人难忘的一幕:两位艺术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埃尔热激动得热泪盈眶,讲不出话。记者们问张:“你们分别了四十多年?”张忍住抽泣,说:“半个世纪……”接下来,比利时、法国、瑞士等国的各家报纸从这天起开始了长达3个多月的跟踪报道。比利时皇后法比奥拉专程去埃尔热画室看望两位艺术家,并兴致勃勃地交谈了数小时。比利时国家电视台举办了长达四小时的专题电视晚会。人们说:往年这儿的春天是从3月21日开始的,今年在3月19日就到来了。

在民间,欢迎张充仁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人们从各地赶到张充仁的各个访问点,为的是亲眼看一看这位《丁丁历险记》中惟一的一位真实人物。为了满足大众的购书需要,卡斯特曼图书出版公司新安装了印刷机,命名为“张”,日夜赶印《蓝莲花》;《蓝莲花》几天内便销售一空。要求签名的《蓝莲花》几麻袋几麻袋地寄来,堆满了埃尔热画室的走道。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写信来,要求见一见“张”,以实现她几十年的愿望。张充仁专程去看望了她,老太太坐在轮椅里拉着张充仁的手,激动地说:“《蓝莲花》教我知道了友谊,知道了在遥远的地方有个迷人的中国,知道了什么是殖民主义。《蓝莲花》是我送给子女、小辈的第一本读物。”

张充仁成了西欧家喻户晓的名人。难怪去年5月,在比利时大使馆举办的首版中文版《丁丁历险记》新闻发布会上,比利时外长路易·米歇尔先生诙谐地这样开始他的致辞:“尊敬的大使先生,请您不要嫉妒,中比文化的大使是张充仁先生……”

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为《蓝莲花》回到她的故乡迈出了历史性的第一步。希望这封信能帮助你阅读新版本的中文版《丁丁历险记》。祝快乐融融!

丁丁在故乡的朋友

张以菲

2002年9月21日深夜于布鲁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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