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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863”出台内幕

2002-10-09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王大珩,1915年2月生于日本。

4个月后被母亲抱着回到祖国。

23岁赴英国留学。在伦敦大学帝国学院主攻光学专业。25岁获英国伦敦大学理学硕士学位。10年后再次回到祖国。

中国工程院院士。

国际宇航科学院院士。

国际光学工程学会会士。

中国“863计划”的主要倡导者。

一生中创造过20多项第一,被人誉为“中国光学之父”。

1995年和钱学森、黄汲清、王淦昌三位科学家一起,获首届“何梁何利基金奖”。

现年87岁。

李:王老,现在全国有不少人都知道了中国有个高科技计划,叫“863计划”,同时也知道了您就是“863”计划的主要倡导者,那么大家很想进一步知道的是,当初您们四位老科学家为什么会想到给小平同志写信呢?您们主要都基于那几点考虑?

王:事情是这样的,里根总统于1983年3月提出“星球大战计划”,引起了全世界的注意。我们初步理解时,怀疑这个计划的现实性。因为当中有许多问题不光在当时,甚至就是在现在,技术途径都不一定清楚。但是,里根总统讲了之后,世界上都很警惕这个东西。我们那个时候的理解,这个计划表面上是对付苏联,为两霸争雄而显示威慑力量,实质上是一种加强美国高科技发展的措施。当时欧洲和日本在高技术方面大有进步,有点后来居上的趋势,如果美国不采取一些措施,将来可能要落后。由于美国的体制决定了政府不可能支持民间的事业,政府花钱受到纳税人的限制,纳税人的钱只能用在社会的公益事业上,政府不可能去支持一家私营公司去做什么。当时美国政府唯一的办法就是以投资军事项目为借口,发展高科技,来达到加大发展高科技方面投入的目的。于是,提出了“星球大战计划”,也叫“战略防御计划”。

这个计划既是军备发展计划,又是高科技发展计划;名义上是对付苏联的,实际上是借此机会把美国的新技术方面推动一下。“星球大战计划”在现实性上比较渺茫,但是从威慑目的出发,提出了战略方向,从而对一系列前沿科学技术展开了论证及可行性研究。这种形势各发达国家看得很清楚,欧洲、日本和苏联都动起来了,纷纷提出相应的计划:欧共体提出“尤里卡计划”,日本提出“今后10年振兴科学技术政策大纲”,苏联在原有计划的基础上及时作了调整和部署,悄悄制定了“加速发展战略”,加速科技成果应用于军事领域。

那么中国怎么办?我们国家曾经搞出了“两弹一星”,在国际上争得了一点地位,同时也建立起我国高技术的初步基础,积累了一定的经验。要是不努力赶上去、就会又落后、前功尽弃。针对世界形势的变化,有关部门已经开始考虑对策问题,组织有关专家进行座谈,提出过要采取对策的设想。但在具体行动上,并未真正落实下来,对高新科技的发展还未予以足够的重视,一些前瞻性和长远的设想更显得不够。这就让我们这些科技工作者十分焦急。于是,王淦昌、陈芳允、杨嘉墀和我四个人一合计,思想上互相一促进,形成了一个给中央领导的报告,希望以这为契机,为国家的长远发展做点事。

但这个问题怎么才能把领导人说得通?因为要搞的话,多少也得花一点钱。当时在我们没有力量的情况下,我们的想法就是先谈一个“有”字。先求“有”,不求量。这个“有”跟“量”,花钱差别就大了。当时我们开会时,有人就说,国家花这点钱,就算花10个亿,算算看,每个公民不就只出一块钱吗?再少一点,一个人拿一鸡蛋出来,这点钱总应当花吧?

陈芳允先生当时在国防科工委工作,他了解国际国内的有关情况多些,他着急了,所以来找我。他说我们是否给中央提点建议?我说行呀。他说就由你来写吧,我说好,就我来写吧。我当时有个助手,他是搞空间科学的,对前沿这方面东西稍微知道一些。我说你先写。他把前段的背景写了后,找我说,后面的我写不下去了,所以后半段主要是我写的。我们那时着重考虑的是国防,当时我的概念里面,高新技术首先是用在国防,对我来说经济概念上差一些,小平同志那时已经强调了经济的重要性了。所以写了以后,陈芳允同志提出,建议的内容不仅要写有关国防科技,还要把如何带动民用高科技写进去。我起草了初稿,然后进行多次修改整理,最后终于形成了一份《关于跟踪研究外国战略性高技术发展的建议》的文稿,前后用了一个月时间。

李:在这封建议信中,您们主要写了那几个问题呢?

王:在这个“建议”中我这样写道:“为了我国现代化的继续前进,我们就得迎接这新的挑战,追赶上去,绝不能置之不顾,或者以为可以等待10年、15年……必须从现在抓起,以力所能及的资金和人力跟踪新技术的发展进程。须知,当今世界的竞争非常激烈,稍一懈怠,就会一蹶不振。此时不抓,就会落后到以后翻不了身的地步,在整个世界都在加速新技术发展的形势下,我们若不急起直追,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因此事关我国今后的国际地位和进入21世纪后在经济和国际方面能否进入前列的问题,我们不得不说……”

基于这些考虑,我在这封建议信里主要写了以下几个重点问题:

一、高科技问题事关国际上的国力竞争,中国对此不能置之不理;

二、在关系到国力的高技术方面,首先要争取一个“有”字,有与没有,大不一样。真正的高技术是花钱买不来的;

三、鉴于我国的经济情况,从事高技术的规划与范围,无法与工业发达的国家相比。因此,必须“突出重点,有限目标”,强调储备与带动性;

四、积极跟踪国际先进水平,要在能进入所涉及领域的国际俱乐部里,占有一席之地;

五、发挥现有高技术骨干的作用,通过实践,培养人才,为下一个世纪的发展做好准备;

六、时不我待,要有紧迫感,发展高技术是需要时间的,抓晚了就等于甘居落后,难于再起。

王淦昌和杨嘉墀两位科学家看了建议信草稿后,当即表示完全同意。在此基础上,我们四人又对建议信进行了逐字逐句的推敲。最后定稿后,依次签上了自己的姓名:王大珩、王淦昌、杨嘉墀、陈芳允。随后,我又给邓小平等领导同志写了一封亲笔信。

我们报告的是国防新技术,后来等到“863计划”批了之后呢,有人问邓小平是以军为主还是怎么样子呢?小平同志说是以民为主,军民结合。这是小平同志很关键的几句话,所以才形成后来的这个形势。

李:这个调整看来至关重要。因为在当时那种改革开放的形势下,到底是以军为主,还是以民为主,是很重要的一点。

王:从那时候的形势来看,仗恐怕打不起来了。那时海湾战争还没起来,如果是海湾战争起来之后,观点上可能对军事方面还会更重视一些。因为历来高技术首先是用在军事上的。在军用上可以不计成本,不计工钱。在民用上就很难办。第二个问题呢,是在军用上有没有是个生死问题,是几天之内就见效的。经济上怎么说也有个时间性,有个时间延长的过程。从紧急性上讲,军用还是非常主要的,这是我的理解。

李:您们过去给小平同志写过信吗?

王:没有。我们这是第一次给小平同志写信。

李:您们的信是写给小平同志一个人的吗?

王:不是。我们是写给三个中央领导人的。

李:信送上去后,您有没有过一些顾虑什么的?比如,担心信到不了小平同志手里,即使到了邓小平手里,也不一定就会引起邓小平的重视,或者会拖下来,等等。

王:想法和顾虑倒是有一些的。因为中国的事情很难说,也许小平同志看了信后,会批;也许就给搁下来了。但当时我们也顾不上考虑那么多。

李:您是通过什么渠道将这份报告送到小平同志手上的?

王:将报告递上去的过程很有意思。如果通过正式渠道,按部就班地一级一级往上走,这报告到小平同志手上,至少也得几个月。可是时间不等人啊,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走后门”,尽管不合规矩,但这是为了国家大事而不是为个人,可以试试。后来事实证明,能走捷径就得走捷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从中国国情出发的一种考虑。

我有一个助手叫张宏,他也在中国科学院技术科学部,十分关心国家高科技发展的问题,很理解我们几个人的心情。他与我同在一个办公室,与小平同志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我请他帮忙,他立刻答应,当天就设法把我写的信和那份报告亲自送了过去。

邓小平同志看完信后,于1986年3月5日这样批示道:“这个建议十分重要,找些专家和有关负责同志讨论,提出意见,以凭决策。此事宜速作出决断,不可拖延。”

李:小平同志第三天就对您们的信作了批示,我想您们四老中恐怕谁也不会想到有这么快吧?

王:对。当初我们谁也没想到小平同志会批得那么快。小平同志对这方面这样重视,远远出乎我们的意料。这件事对我来说简直是喜出望外。因为一开始我们并不是抱着太大希望,没想到小平同志对高科技的发展这样重视,没有料到他批得那样快,三天就批示了。小平同志的批示引起了整个中央领导层的重视。后来拟定的“863计划”是中央政治局通过的,像这么高的领导层次通过这样一个计划,过去是没有过的。

当时我们也不知道计划能做到什么程度,中央组织了很多科学家讨论有关课题和研究方向,酝酿工作差不多一年。而且在批示之后,小平同志还派张劲夫同志接待我们,就《建议信》中所提到的关于中国高科技发展问题,专门作了一次交流与座谈。张劲夫我们过去是很熟悉的,他50年代在科学院任党组书记,是我们多年的知交,有什么话大家可以推心置腹地谈,当时我们提的意见着重点是在国防科技上,后来小平同志提出的意见是全局性的。对于关键的经费问题,我们不敢提花多少钱,因为国家当时很困难,能花个几亿已经不错了。后来,小平批示,大家一起讨论,新技术革命浪潮的兴起促动了大家,最后提出100个亿。当时的100个亿可不是现在的100个亿,那时100个亿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800—900个亿。

我认为小平同志对这件事是胸有成竹的。因为当时有一个背景,有人认为当年的氢弹和原子弹也没有必要搞。不是有那么一个说法吗,说“这两弹你也不能当饭吃呀”。我是不同意这种说法的。像我们这些人,因为在国外呆过,情况是比较清楚的,感受也是很深的,你自己的技术拿不起来,在国外走路都得低着头走啊,你说是不是?而且在那个时候,刚巧也是搞规划的时候,科技委还请了许多所谓美籍华人和华裔科学家来作顾问。有些人说,你们还搞什么两弹,首先要紧的是国民生活,这话也对。我那时跟科学院的朱喜安一起去参加那个会。我们说,我们并不是把钱主要花在这方面,我们在这方面所用的钱只是国外的一点零头,靠这点钱来争取我们在国际上的形象还不应该吗?他们听了觉得这个话有点道理。

事实上,某领导当时谈新技术革命的时候,全世界已经是甚嚣尘上了。国务院组织了百十人在编这个东西,但是这个东西始终拿不出来,主要是因为有一些不同的意见在里面。但小平同志对这个情况是知道的,所以他批我们那个东西也是从意识上排除了这些干扰。

我们写的建议报告希望能够对国家的发展有些影响就是了,仅此而已。能对国家的发展起到这样的作用,是我一生值得欣慰的事情。对个人是无所谓的,要紧的是对祖国的繁荣起到一点作用。“我为人人”应该大大多于“人人为我”,不然社会就没有进步了。

李:是否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小平同志的大胆支持,就不可能有中国的“863计划”?

王:在“863计划”这个问题上,小平同志是很有远见的,很有战略眼光的。他对我们的去信很快作了批示,这表示明了他一种基本的立场和坚决的态度。

李:我想问的是,根据您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感受,您如何评价邓小平?

王:邓小平是关心科技和科技人员的伟人。我曾有幸参加了1978年的科学大会,也有幸参加了小平同志组织召开的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在会上,多次聆听了小平同志关于“科学技术是生产力”、“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等一系列精辟的论述。

1979年小平同志出访美国,同卡特总统签署了中美科技合作谅解备忘录,其中一项是在中国建设陆地卫星地面站,以填补我国航天遥感技术空白。后来,我有幸受中国科学院之命率团到美国考察洽购有关设备,顺利完成了任务。

1980年,在北京、上海召开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次激光国际学术讨论会时,小平同志亲切接见了到会的中外代表,国外的科学家尤其兴奋,认为有机会与中国的最高领导见面,是终生难忘的荣誉。

1986年3月3日,我和王淦昌、杨嘉墀、陈芳允同志向最高领导提出了发展我国高科技的建议。小平同志对此非常重视,非常关心。3月5日小平同志就做了批示,从而诞生了国家“863”计划。小平同志批了之后,反对的话就再也听不见了。

从以上这些事情,我确实感到小平同志是个关心科技、关心科技人员的伟人。

小平同志对我和王淦昌等四人的建议作批示时,当时的科技界对我国科技的发展方向众说纷纭,甚至有人怀疑,我们过去搞“两弹”是否必要,认为重要的是要解决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问题。一些从国外来访的科学家也说,最重要的是把你们的人民生活搞好,搞什么“两弹”?当时我们听了非常气愤。若没有“两弹”,试问我们的国际地位会是如何?怎么能安稳地搞我们的建设?我们花一点钱去增加我们的国力、提高我们的国际竞争力,难道不对吗?多亏小平同志在那种环境下做了果断批示。这个批示促进了我们的高科技发展,事实证明,“863”计划的路子走对了。

李:邓小平批示后,您们后来又做了那些工作呢?

王:后来真正做这个工作时,我们参加得就并不多了。后来是钱学森的一位帮手,叫王什么?现在死掉了,出车祸死掉的。那个计划他在里面起了很大作用,中央的文字初稿是他写的。后来找我们不多,只有一次开大会时,某领导同志召集这个动员会,我们去了一下。那时下了大决心,提出来投资100个亿。当时我们没敢这么说,我们说先投几个亿吧。后来某领导同志说,你们当初提出投几个亿,现在我们决定投100个亿了,怎么样?他这个话的意思是说,够意思了吧。

李:经过十多年的努力,“863计划”在几个领域取得了可喜可贺的成就。您如何看待它的意义?您对今后我国高新科技的发展有何考虑?

王:“863计划”在总体上成就是很大的。首先起了一个好的带头作用,就是说这个方面的工作,国家必须搞,没有它不行。你批评也好,跟踪也好,创新也好,这件事情是做对了。在纪念“863计划”十周年时候,我们四个人又写过一个报告,认为应当把“863计划”看作是一个中长期计划,是国家整个发展科学事业计划的一个组成部分,是介乎基础研究和产业化之间的一个过渡、桥梁。它是带有中长期性质的,不是几年之内就能解决问题的。也不是基础性质的,基础性质是给你一种启示,就是在前沿的东西上先做些个实践,然后测定它将来能不能产业化,相当于国外叫Advanced Research Project,中国有时翻译叫做“高级研究计划”,实际上外文意思不是叫“高级”的意思,是“前瞻”的意思。advanced意思是比人先走一步的意思,应当是先行的。研究计划属于那个性质,美国有这么个组织。我们特别强调,这不是一个战役措施,而是一个战略措施。我们指出,这是个长期的计划,因为高技术人家是天天在前进;不是说停滞在那里等着你去赶的,人家也在前进;假设你不动的话,只会差距越来越大,现在是差距要缩小,你怎么能停下来呢?所以先认清这是一个战略的措施,而不是一个战役。不是打一仗就完了,就达到目的了。你永远也达不到目的,因为人家在前进,你停下来,你能达到目的吗?追还追不上呢。这是很重要的一个概念。那么从这个概念讲,现在总算是有一个叫做所谓的“S—863”计划。那时宋健提出还得有一个“863计划”,叫超“863计划”;我也提了,这是个长期计划,不是你有了“863”,现在没干完,我再来一次,这不行,永远也得干下去。我把它叫做第二期“863计划”。我感觉到“863计划”是个很好的开头。最要紧的是,在体制上有一个很好的革新,就是说不是行政领导来决策的,而是由专家来决策的,这是一个很大的特点,是一个尝试。正因为这样,才可以说在整个863计划里面,虽然弯路有,但没有大的挫折。漏项有的,没有大的失误,可以这么说。第二个最重要的是培养了一批年轻人,这个我们在863报告时也说了一部分,最重要的是要利用已经有的从事高技术的人,不要让他们散掉,要好好地利用这些种子,培养年轻人为下一代高技术发展准备好必要的条件,这点可以说是做得还可以。从整个863计划体系里面,这方面成才的科技人员大概有2万人,这个数字不可低估。他们都是年轻的一代,比较有闯劲的一代。

当初提出建议时,有人认为“863计划”是个战役部署,但我们强调这是战略部署,所以今后必须继续下去。现在中央正考虑决定2000年以后还有第二个“863计划”,以后还可能有第三个,因为它的主导目的是缩短与国际上的差距。不要以为我们经过这样一个战役,就可以从各方面解决问题了,哪有这么快的事,不可能的,因为人家也在进步。你赶上了一段,人家又在往前进一段了。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高技术研究和开发要由企业部门来承担,只是那些企业承担的这部分,需要吃“皇粮”解决,这应是“863计划”的主流,它在科技方面起到带头牵引的作用,起到示范的作用,让国民生产各部门在高技术上自觉地跟上去。现在人们对有些东西长远的作用和深远的影响还没有足够的认识。但是人家在进步,你得跟上去,不然就要落后;不要说缩短差距,恐怕差距会更大。

李:您认为这个问题有那么严重吗?

王:客观地说,“863计划”在有些重要方面与国际的差距并没有缩小多少,甚至于拉大了,人家走得太快。比如微电子技术,人家进展得那么快,对于我们简直是望尘莫及。当然,我们今后如果部署得好,加紧努力,距离还是可以缩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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