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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现代汉语语法“八大家”选集》之序

2002-10-23 来源:中华读书报 季羡林 我有话说
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多年来致力于出版语言学论著,卓有建树,为国内外语言学界所同声赞佩。最近又推出《二十世纪现代汉语语法“八大家”选集》——《黎锦熙选集》、《王力选集》、《吕叔湘选集》、《胡裕树、张斌选集》、《朱德熙选集》、《邢福义选集》、《陆俭明选集》(以年龄为序)。所推八家,实慎重考虑、缜密权衡之结果,对“大家”之名,均当之无愧。此举实有对20世纪中国汉语语法研究作阶段性总结之含义。这也是顺乎学术发展潮流、应乎业内学人心声之做法,一定会受到学术界广泛的欢迎。

所谓“世纪”这玩意儿,本来是人为地制造出来的。没有耶稣,何来“世纪”?可一旦被人制造出来,就反过来对人类活动产生了影响。征之19世纪的世纪末,昭然若揭;征之20世纪的世纪末,全世界在政治方面发生了极大的变动,也证明了同一个事实。因此,专就中国学术界而论,包括文、理科在内的众多学科,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对过去100年的研究历程作出总结。回顾过去、绝不是为了怀古,而是为了创新。规模最大的可能是福建教育出版社准备推出的《二十世纪中国学术大典》。此书涵盖面极广,文、理、法、农、工、医,都包括在里面,用的是词条的方式,由各有关方面的专家撰写。估计此书出版以后,将会产生一定的影响——这是世纪总结类著作中“博”的典型。我们这套《二十世纪现代汉语语法“八大家”选集》则另辟蹊径,先划定一个学术领域,结集一百年中业内“大家”之经典著述,既对20世纪汉语语法学的研究成果和达到的高度予以总结和概括,又为后学的进一步研究搭了一架“大师级”的人梯——这是世纪总结类著作中的“专”的典型。

谈到汉语研究,我首先声明:我并非此道专家;有一点知识,也是破碎支离不成体系。但是,我有一个特点——优点,缺点,尚难断定——就是好胡思乱想。俗话说:“一瓶醋不响,半瓶醋晃荡。”对于汉语语法学,我连半瓶都不够,所以晃荡得更是特别厉害。晃荡的结果我已经写在3年前《中国现代语言学丛书》(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序中。我那一篇序的主要内容就是讲汉语与西方印欧语系的语言是不同的,写汉语语法而照搬西方那一套是行不通的。我最后说到,语言之所以不同,其根本原因在于思维模式的不同。西方的思维模式是分析、分析、再分析,认为可以永恒地分析下去;东方的思维模式是综合,其特点是整体概念和普遍联系。综合的东西往往有些模糊性。世界上任何语言都有不同程度的模糊性,而汉语尤为突出。序的内容大体如此。这当然都是“晃荡”的结果。但我自信,其中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

最近又重读先师陈寅恪先生《与刘叔雅论国文试题书》。陈师在66年前已经对汉语语法表示了明确的看法,深刻而有新见。我抄几段他的原话:

今日印欧语系谓之文法,即《马氏文通》“格义式”之文法,既不宜施之于不同语系之中国语文,而与汉语同系之语言比较研究,又在草昧时期,中国语文真正尚未能成立,此其所以甚难也。夫所谓某种语言之文法者,其中一小部分,符于世界语言之公律,除此之外,其大部分皆由研究此种语言之特殊现象,归纳为若干通则,成立一有独立个性之统系学说,定为此特种语言之规律,并非根据某一特种语言之规律,即能推之以概括万组,放诸四海而准者也。假使能之,亦已变为普通语言学音韵学,名学,或文法哲学等等,而不复成为某特种语言之文法矣。

陈先生在下面又说:

往日法人取吾国语文约略模仿印欧语系之规律,编为汉文典,以便欧人习读。马眉叔效仿之遂有《文通》之作,于是中国号称始有文法。夫印欧系语文之规律,未尝不问有可供中国之文法作参考及采用者。如梵语文典中,语根之说是也,今天印欧系之语言中,将其规则之属于世界语言公律者,除去不论。其他属于某种语言之特性者,若亦同视为天经地义,金科玉律,按条逐句,一一施诸不同系之汉文,有不合者,即指为不通。呜呼!文通,文通,何其不通如是耶?

在本文中,陈先生还有一些很有启发性的见解,不具引。

我对中国当代的汉语语法研究只了解一个大概的轮廓,详细深入的情况并不了解。这一项研究工作已经取得了很辉煌的成就,这一点是非常显明的。本套书列举的八大家,就足以证明这个事实。但是,按照寅恪先生的意见,必须在从事与汉语同语系诸语言的比较研究的基础上,才能扩展汉语语法学的眼界,而我个人认为,这一点是需要进一步努力的。我也注意到,我们中国语言学家的眼光已经大为开阔了。比如徐通锵先生的《语言论》(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在“绪论”中已经讲到‘印欧语的眼光’和汉语的研究”,力求摆脱“印欧语的眼光”的束缚。如果把汉语与同语系诸语言的比较研究也深入下去,语言学的成绩将更大。

邢福义先生在所著《汉语语法学》(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中,把《马氏文通》问世后100年来的汉语语法研究大体上分为三期:

(一)套用期:19世纪末期——20世纪30年代末期;

(二)引发期:20世纪30年代末期——70年代末期;

(三)探求期:70年代末期——现在。

这个分法是有根据的,因而是能站得住的。邢先生说:“(探求期)大约已20年。基本倾向是接受国外理论的启示,注重通过对汉语语法事实的发掘探索研究的路子,追求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下面邢先生又说道:“应该清醒地看到,这门学科距离真正成熟还相当遥远。到目前为止,许多事实尚未得到深刻的揭示,许多重要现象尚未得到准确的解释。现在,面临的主要问题是‘二求’:一求创建理论和方法,二求把事实弄清楚。”这都是很重要很中肯的意见。看来邢先生的想法是:所有这一切工作都是探求期第二阶段的任务,也就是说,是21世纪的任务。

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怎样探求?向哪个方向探求?采取什么样的具体步骤去探求?在这些方面,邢先生的话,虽很正确,但不具体。我不揣庸陋,想补充两点。第一点是,要从思维模式东西方不同的高度来把握汉语的特点;第二点是,按照陈寅恪先生的意见,要在对汉语和与汉语同一语系的诸语言对比研究的基础上,来抽绎出汉语真正的特点。能做到这两步,对汉语语法的根本特点才能搔到痒处。我这些话是不是显得太迂阔了呢?我自己并不认为是这样,我认为21世纪汉语语法学家继续探求的方向就应该如此。是否有理,那就要请真正的专家来指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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