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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华因勤勉而生辉

2003-03-19 来源:中华读书报 谢冕 我有话说
《70年代青年作家群自荐中篇小说集》的主编朱家雄是北大中文系的学生,但我至今还不认识他。我们只是在电话里交谈过。从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我和中文系本科生、专科生的接触很少,偶尔应邀在迎新会上讲一些话,讲了话之后我还是忙我的事、一些没完没了的事。许多中文系的本科生、专科生我都不认识,朱家雄当然也是。及至近来,他编了多种关于北大的书,方才知道他。

这次他主编这套丛书找我写序。为此打了许多电话,还写了一封很恳切的信。他在信中说,“因为是新人,所以他们特别渴望前辈的支持”,“我想,您的观点一定是支持青年的”。这套书的一些作者有的是我的学生,有的作者此前也认识,也读过他们写的一些很有才华的作品,既然身为研究文学的人,写一些文字借以推动文学的发展和进步,论道理我是应当从命的。但想到我和这些作者之间,有着大抵相隔半个世纪的相当遥远的距离,心里便有些犹豫了。

文学和时代息息相通,什么样的时代就有什么样的文学,这道理大家都承认。那么,我在多大程度上能够理解并接受当今的文学呢?还有,作为比他们年长的人,我的文学理念,又有多少是他们所能接受并理解的呢?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理想和信念,代沟之说虽未必全然可信,但几代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存在的。年长的人往往自信,我生恐我的可能有悖于时的意见会影响了他们的创作的心境和热情。这就是我之所以把笔临墨不免犹豫的理由。

记得在2001年,我和一些朋友应邀游衡山。在落日的余辉里,我们抵达祝融峰畔的会仙桥。会仙桥其实并非是桥,它是一座屹立千仞的巨大峰峦,由此俯瞰,是波涛汹涌的万顷云海。游人散尽之后空廓而静寂的会仙桥畔,那里伫立着两位少女。夕阳柔和地笼罩着她们,她们面对着满山的青翠。

两位少女闲云野鹤般的情态,深深地感动了我们。交谈之后得知,其中一个女孩刚刚接到北京某大学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她是来山中向自己的女友告别的。因为是文学的同行,陪同我们游山的衡阳晚报老总雷安青先生,热情地向这位未来的中文系学生介绍了我。这位少女很羞涩,也有点不好意思,她谦虚地说她知道得很少,只知道北大有余杰、孔庆东等等。

会仙桥上的经历启发了我,时代是在飞快地进步着。一些我们熟悉的东西已经无可怀疑地成为了历史。时代的进步总是让人们记住一些东西而忘记一些东西,当然此中也包括了不应当遗忘的东西。当今的青年人自有他们的偶像。从这点看,我首先是为时代的进步感到安慰,当然也希望新的一代人能够了解一些历史,并乐于接受我们这一代人的那些有益的经验和认知。

这就说到了我们此刻面对的这一套书。这些书的写作者都是生于上个世纪70年代的,都是一些意气如虹的当代青年。他们诞生的时候,笼罩我们上空的最后一抹阴霾正在随风散去。他们生活在与我们曾经的那种生活迥异的环境中,他们拥有的是一片无比辽阔的开放的天空。精神的禁锢、充满敌意的人群、粗暴的干扰和无休无止的人为的斗争、愚昧和残忍,已成为仅仅属于昨日的恶梦般的记忆。

文学也在这样崭新的年代里,经历过无限的痛苦和折磨而获得了自由。面对这些比我们年轻得多的文学作者,我从内心深处羡慕他们手中这支自由自在的笔,以及与我们当日的处境相比相对地宽松而融洽的写作氛围。他们可以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而无须像我们当年那样等待别人的指令。要是他们因而获得了成功,等待他们的是鲜花和掌声,是由衷的嘉许和玫瑰色的明天。也许他们的创作实践未能成功,甚而出现了缺陷和遗憾,相关的舆论也会对此施加批评。但即使如此,等待他们的也不会有我们当年所经历那种严酷和无情———我们有过无数因写作而获罪乃至覆灭的可悲的经历。

毫无疑问,这些作者是有才华的。我想,才华产生于丰富的实践和积累,产生于对于传统以及他人的有益经验的吸纳和承袭,才华因勤勉而生辉。我们这些人曾经生活在贫瘠的年代,而他们的年代却是丰富的。生当丰富的年代,无数前辈的和同辈的文学智慧像周遭无所不在的空气包围着他们。不妨设想,如果是一只勤奋的章鱼,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要向四周伸出吸盘,就可以得到他们需要的营养。我艳羡甚至有点嫉妒这些吸盘。

但最让我倾心的是这批作者所拥有的“文学”的高起点。他们和我们不同的是,他们一起跑,就理所当然地跑在了我们的前面。自从文革动乱结束之后,文学因时代的开放而一径地向前狂奔。短短数年之间,中国文学不仅迅速地摔掉了捆绑他们的枷锁,而且有了来自四方的经典的启示和借鉴。解放了的中国文学因这种广泛的吸纳而变得成熟了。整整一个新时期的文学实践,就是一部中国当代文学的艺术解放的历史。由此回望,我们可以庆幸地说,这批才气横溢的年轻人已经站在一个前所未有的新的起跑线上!

天才加上机遇,智慧加上勤奋,我们如今面对的这一批作者拥有了与他们的前辈完全不同的命运。这是何等让人羡慕的命运啊!尽管在他们的写作进程中还可能会遇到一些猝不及防的障碍和挫折,但他们所已经获有的自主性的写作自由,却是前人的世纪梦想。我希望这些作者珍惜手中的自由,一定要记往:这自由是以血泪换来的。多少人为了这个目标,倒在了奋力抗争的路上。

我愿意坦诚地承认,我读这些作品的时候感到了轻松和愉悦,更从其所展现的那种率性的和充分个性化的生活空间获得了新鲜感。我曾在不同的场合强调过,文学从根底上看是个人的,尽管文学应当通过个人到达公众和社会。文学无疑应当表示对个人的尊重,文学有充分的理由和权利表现过去受到歧视的私人生活。在这一点上,你们不仅没有过错,而且已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也是在这一点上,我看到了文学的发展和希望。

与此同时,我还想着重表达如下的观点:自由不是放任,更不能成为无节制的同义词。作为年长的人,我有理由对当今某些文学表现出来的自私倾向表示忧虑。文学是宽广的,文学的功能也是多样的。文学不是政治,文学也不是说教,但文学除了娱乐和闲适,还应当于己、于人、于社会是有益的。所以,有益的文学不应当忘记它对周围人群的关怀。真正伟大的文学总是通过它的精湛的艺术,表现出对自然和人类的责任和爱心。正如最勇敢的士兵的目标是当统帅一样,最优秀的作家应当不放弃对于崇高乃至伟大的追求。

此文系作者为北京出版社新版《70年代青年作家群自荐中篇小说集》所写的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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