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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本与无本

2003-03-26 来源:中华读书报 田松 我有话说
批林批孔的时候常用一个词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用来说孔夫子的。其实这话用在大都市里的现代人身上也很合适。曾经流传一个故事,说大人问孩子:粮食是从哪里来的,孩子答:是从粮店买的。再问,则不知道。当年人们讲这个故事,是想批评孩子忘本。忘本在当时是一个比较严厉的批评,被认为会导致吃二茬苦、受二茬罪,所以是贫下中农坚决不答应的。中国大规模的城市市民其实1980年代之后才开始形成的,大多数城里人如果不是进城的农民,就是进城农民的后代。所以在20年前,把那些不知道粮食出处的孩子们指斥为忘本是顺理成章的。现在则不然,城里的孩子即使不知道白面是麦子磨的,麦子是田里长的,也算不上忘本。——恐怕忘本这个词已经成了文物,孩子听不懂,更算不上是批评了。其实,对于这些事情,现在城里的孩子们偏偏能够知道,这是因为幼儿园和学校已经把这些事情当作知识教给他们了。知识而已,与本无关。

实际上,对于大多数城市居民来说,他们对于身边的大部分事物并不知道其来源,而且也不认为自己有必要知道它们的来源。

就拿我正在使用的电脑来说,你若问我它是从哪里来的,我也只能说是从电子市场买回来的。进一步追问下去,我也只能瞎猜,因为其中很多部件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比如,我知道显示器的主体是显像管,显像管的前面是玻璃,玻璃在里面涂了一层东西,就变成了荧光屏,但是涂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显像管里还有金属,我也叫不出名字。构成显像管的这些金属、玻璃、塑料等物质从何而来,如何而来,我完全不知道。然而,我想不会有人斥责我忘本,也不大可能有人嘲笑我无知。

我们已经习惯了这些不知道来源的事物,也许我们会偶尔把某些内容作为知识教给孩子,但是我们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知道我们身边的每一件事物的来龙去脉,也不认为我们有责任知道。

在传统的农业社会中,农民对身边的物质世界几乎每一种都清楚它们的来历和去向。农民能够确切地知道,穿的衣服来自河东的棉花;吃的米产自河西的大田,蔬菜来自后院的自留地,甚至知道自己吃的肉来自哪只慷慨赴死的猪;住的房子是用南山的土垒的;拉货的牛车是北山的木材打的。当然,也有一些东西必须从外面进来,比如铁器和盐。这些东西,农民也大致知道它们来自何处。至于去向哪里,就更清楚了。农民很少有废弃物,生活垃圾大多可作肥料,进入物质的循环之中。少数不能做肥的物质如磨损得不能再用的农具、家具,木质的用来烧火,金属的陶瓷的埋于地下。对于农民来说,这是生活经验的一部分,不需要作为知识去专门学习。他们甚至能够知道,今年东山的橘子变了味道,是由于早春的一场大雪;西山谷子的味道不如前年,是因为连续两年的干旱。至于毒大米,绝对在他们的想象之外。

都市现代人的生活经验之中很少涉及到身边事物的来源。比如买盐,很少有人认真地关注产地,非彼不买。在现代工业的制造下,哪儿的盐不一样呢。就算有人喜欢苏州的丝绸,但是也无从判断她从高级商场里买回来的丝织品的确出自苏州某地。现代人习惯的牛仔衣,有几个人会关心其棉花的产地?也许有些人知道自己喝的自来水来自哪个水库,但是,有多少人知道家里用的电来自哪个发电厂?又有多少人去过那些为自己的家里供电供水的那些水厂和电厂?大多数时候,人们只是使用,不需要关心它的来源;也不认为自己有知道的必要;更不会认为,自己对它的来源和去向应该负有责任。比如人们用洗衣粉,可能会挑选它的厂家、品牌,主要是着眼于自己好用。但是,人们不关心所购买的那袋洗衣粉的原料出自哪一座山,也无需知道,用过之后顺着下水道流走的洗衣粉溶液流向哪里。

现代工业造出了很多新鲜的东西。最初,人们能够知道它们的出处,也可能知道它们的去向。但是,随着新东西不断涌现,人们已经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了。我们完全生活在一个陌生的世界。但是,由于我们在这个世界中生存得太久,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已经感觉不到它的陌生。

传统农民生活在土地上,他们是有根的,有本的。而现代城市则如一个巨大的机器,每个人,每件事,都是这个机器的一部分;每个零件只与它邻近的零件打交道。都市现代人是无本的群体,他们生存的目的,生活的理想,已经完全与土地无关。

最近我常常想,我身边的这些东西从何而来?比如,我所面对的这台电脑,它的每一个部件究竟来自何处,是怎样成了一台电脑,跑到我的桌子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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