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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遗”不是风潮

2003-06-04 来源:中华读书报 方李莉 我有话说
由于我国的昆曲在申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成功,引发了许多地方政府的申报“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热。这对于保护中国民族民间的传统文化来讲,的确是一件幸事和好事。

但在这越来越高涨的热情之中,我们又隐隐地感到了一点担心,希望这不是一股风潮,也不是一场运动。因为风潮和运动总是会过去的,而民族民间文化遗产保护的工作,其既是一项很重要、很迫切的工作,同时也是一项长期的、艰辛的,需要付出很大劳动代价的工作。各地政府积极地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报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很好的,说明了地方政府对这一工作的重视,但联合国的申遗工作两年才一次,一个国家一次才能批一个。我们的传统民间文化的保护不能仅仅只是为了申遗,而是为了进一步促进我们对自己本民族文化的重新整理和认识,同时也是为整个人类社会的文化多样性的发展作贡献。

两年前,作为“西部人文资源的保护、利用和开发”的课题组成员,我们课题组近90位专家学者,做了大量的案头和田野考察工作。在工作中我们目睹了由于现代化进程的加速,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正在迅速地改变。

在农村,变化最大的是生产方式。拖拉机代替了耕牛,收割机代替镰刀,除草机、播种机代替了锄头,粉碎机代替了石磨、石碾子等等。这些传统的农具,可以说是与人类相伴了几千年,几乎没有太大的改变。但在工业化迅速发展的今天,它们正在逐步退出人类生产的历史舞台。去年和今年我们分别到陕西陕北的洛川县、关中地区考察,这些地方的农村自古以来的生产方式都是男耕女织,但现在传统的农具以及纺线与织布的工具,都已经开始被人们废弃在仓库里,沾满灰尘。各种廉价的、大批量生产的工业制品正在代替那些传统的、手工的生活器具,进入农民的生活空间。人们正在迅速地丢弃那些传统的、过时的老式家具,丢弃那些粗糙的陶制的坛坛罐罐,丢弃那些用土布做成的一点也不时髦的地方性服饰。电视的普及,大量进城打工的流动性人口,使农村人知道了什么叫做城里人的生活,他们要奋起直追,追求城里人的时髦,城里人的漂亮,城里人的消费方式。他们甚至开始鄙视自己传统的审美方式,传统的艺术表现形式,包括他们曾经热爱过的山歌,曾经热爱过的剪纸艺术,皮影戏等地方性的戏曲。甚至认为那是一种太土的传统艺术,他们在家里贴明星照,哼流行歌曲,有机会也到城里唱卡拉OK,甚至蹦迪,跳交谊舞。这里流失的不仅仅是一种生产方式,一种生活方式及一种娱乐审美的方式,实际上还包括了一种传统的民间文化和艺术。

那些用手工创造和制作了整个乡村生活的手艺人们,他们的技术,他们的经验,他们的智慧,开始成为了过时的知识,连同他们的人,也成了过时的人,从生活舞台的中心开始退到了生活舞台的边缘。这是一段即将要从我们眼前飞驰而过的历史,如果我们不抓紧时间考察、记录和保护,以后我们只能是在博物馆里看到这一切,那只是些不会说话的死的物。所以我们做了大量的手艺人的访谈工作,试图通过他们重新绘制出农业时代的手工艺的劳动图景,这种图景是我们人类文化中,人与自然联系的重要一环。对一些珍贵的、具有原生态的、典型意义的传统民间文化遗产,我们不仅要考察、记录、进行科学的整理,同时也要对其进行保护,让其以活态的形式继续留存下来。

我们的许多前辈已经为此付出了很多,如上世纪50年代的少数民族普查,上世纪80年代的十大文艺集成,都是动用了全国的大量的财力、人力、物力所做的工作。我们今天的文化遗产的保护工作,并不是在一片空白上另起炉灶。我们一定要在掌握前人已经做过大量的文献资料的基础上,来开展我们新的工作,不然,就会做很多的重复劳动,造成人力、物力的浪费。

但如何抢救?如何保护?抢救什么?保护什么?这都需要我们做大量的、深入实地的考察工作,不能胡子眉毛一起抓。通过两年来的实地考察,我们感到其实对传统的民间文化,我们也要做具体的分析,要有轻重缓急,要了解到哪些工作是要赶紧,并带有抢救性的。在这里我举一个例子,今年3月,我到陕西著名的民间陶瓷生产地——陈炉镇做考察,在那里和不少陶工们做了访谈,那是一个养育了一代又一代陶瓷艺人的古老土地,在这块土地上记录了陶瓷艺人们艰辛但又不失各种乐趣的生活。那是一个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陈炉镇,这一切只存在于在当地老陶工们的记忆中,我在考察中试图要把它们一点点的从老人们的记忆中抠出来,重新编织一幅古老的做瓷图景,展示在现今人们的眼前。这是一件困难的、但又是刻不容缓的事。在我离开陈炉镇到西安准备返回北京之时,就接到了电话,告知我说,在我走后的第二天,我曾做过访谈的82岁的任智魁老先生因心肌梗塞而突然去世了。当听到这话,我心里感到一阵震惊,同时也想起我曾经在景德镇做过9年的田野考察,先后采访过上百个陶瓷老艺人,时至今日当年我采访过的老艺人先后去世了不少。许多的往事,许多有关陶瓷工艺方面的历史,都随着这些老人们的去世,而被淹没了。

在大量的实地考察中,我们还感觉到并不是所有的文化都在消亡。有一部分是在消亡,但也有一部分在新的历史条件中得到了再生的机会,还有一部分表面上看起来是在消亡,但实际上其正在发生转型。对这一切我们一定要有所了解,并考虑如何促使新的传统得到进一步健康的发展。另外,对于传统的民间文化遗产我们要区别对待,不能简单地认为所有的文化都在消失,也不能没有选择的一律加以保护,因为保护是要付出代价的。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搞好调查研究,真正地深入到农民的生活中去,了解为什么在这急剧的文化变迁中,有的传统文化被保存下来了,有的却消失了,有的不仅没有消失还得到了新的发展,这背后的原因和动力是什么?这样我们才会对症下药。

在去年中国艺术研究院所召开的“保护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国际研讨会上,来参加会议的不仅有许多知名度很高的中外学者,而且还来了很多的地方官员,各地政府的介入对各地方文化遗产的保护肯定具有积极作用。只以少数的学术机构和学者们进行这些重要的保护和研究工作,是远远不够的。这项工作的开展,一定要依靠各地的群众,要让他们重新认识自己的家乡,热爱自己的家乡,为自己家乡或民族的传统文化感到骄傲,并自觉地保护和传承自己家乡的文化传统。“申遗”只是一个开始,后面的路很长,也很艰巨,它是我们这一代人要完成好,也必须完成好的任务,那就是在人类未来发展的道路上,为我们的子孙后代留下一笔珍贵的财富。

链接

●民族民间文化遗产调查和研究的历史

自20世纪50年代起,我国就开始组织对部分民族民间文化遗产进行调查和研究。1979年以来开展了编纂十大文学艺术集成志书的工程,共有5万名经过培训的调查人员参与全面深入的普查。据不完全统计,迄今已收集民间歌谣302万首,谚语748万条,民间故事184万篇,民间戏曲剧种350个,剧本1万多个,民间曲艺音乐13万首,民间器乐15万首,民间舞蹈1.71万个。目前志书已出版173卷,预计于2004年全部出齐300部450册省级卷,一个系统、规范的民间文学艺术档案正在逐步建立。

●中国艺术研究院

中国艺术研究院是代表国家向联合国申报“人类口头及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专门评选机构,昆曲艺术就是由中国艺术研究院申报为首批“人类口头及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

该院所存音响音像档案资料20000个小时,所含7000多个小时的民族民间音乐资料,几乎涵盖了中国所有的地域和民族,1997年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列入“世界记忆名录”,成为世界上首家以音响档案资料获得此项殊荣的单位搜集民族乐器2000余件,包括西汉时期的铜鼓和唐宋以来的古琴80余张;清末以来的戏曲唱片30000余张,包括京剧老唱片l2000多张,其中有我国现存最早期的珍贵唱片;还搜集保存了1949年以来的大量戏曲、音乐、舞蹈、曲艺音像资料,包含了全国各地各民族几乎所有主要剧种的经典代表性剧目;民族民间美术作品300000件,其中各类各时期的拓片100000件。

●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国家中心

2003年2月25日,“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国家中心”在中国艺术研究院正式挂牌成立,标志着文化部在2003年1月20日宣告启动的“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有了专门的规划统筹和组织实施机构,进入正式的工作运营阶段。

“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国家中心”是文化部授权中国艺术研究院成立的专门规划统筹和组织实施“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的工作机构。

●有关民族民间文化书籍

《中国民间故事集成》、《中国歌谣集成》、《中国谚语集成》、《中国民间舞蹈集成》、《中国曲艺志》、《中国民间音乐集成》、《中国民间器乐曲集成》、《中国戏曲志》,均由中国IS-BN中心出版。

《中国民间美术丛书》,由湖北美术出版社出版。

《中国民间美术全集》,由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

《守望民间》,由西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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