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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我的生活方式是放纵型的

2003-06-25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贾平凹与新锐批评家谢有顺的一次长谈(12万字)在《美文》2003年2、3期全文刊出。整个对话,涉及人生态度、生活方式、文学理念、价值判断、生命感悟以及对世界、对现实的看法等等。对白朴实,叙说睿智。我们从中摘录部分内容以飨读者。

谢有顺:作家要面对现实,但当现实被简化成某一部分的生活的时候,作家也要警惕,不要被现在的写作潮流牵着走了。但也要看到,年轻一代的崛起是不容忽视的,包括写作界,二三十岁的这拨人特别有活力。他们已经成为城市生活和写作界的重要力量。你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们,都会发现他们跟前面几代人是完全不一样了。一切都被这个媒体时代、消费时代改变了。思想观念更新了,面对世界的方式也更新了,生活上的变化更大,别说是上一代人,有时候连我这样的同时代人,都会感到不可理喻。真是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比如写字,我小时候受的教育是,字写得好是光荣的事情,可现在的网络一代,他们根本就不觉得字写得漂亮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因为他们已经很少写字,一切都在电脑上解决了。甚至谈恋爱,也在网上谈,叫网恋;还可以在网络上举行婚礼,在网络上做爱,所谓的虚拟性爱。网络的发达确实改变了整个社会的交往方式,情感方式,改变得非常厉害。我建议文化人都应该上网,包括老贾你,也得上网,在那里,你会看到世界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了。网络是另外一个伟大的虚拟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人类再也不是我们过去所描述、所想象的类群了,社会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贾平凹:我没有上网。我家里现在有3部电脑,老婆、孩子用,我不会使用。让家里人都现代化吧,留下我一个小手工业者。大家都出去猎获食物,总得有人留守看家做饭呀。再者,我用电脑害怕破坏我的汉字书写,因为我爱好书法。如果修改抄写书稿用电脑省时省力,那让老婆孩子为我的书稿打印嘛。还有一点,我总觉得人的一生挣多少钱,当什么官,那是有定数的,写文章也如此,用电脑写得那么快,我哪有那么多文章要写呀?我见过一些人上网有了瘾,我也害怕上瘾,世上的毒品是很多的,鸦片是毒品,麻将是毒品,茶是毒品,读书和上网也是毒品,凡是上瘾的东西都是毒品。

谢有顺:电脑和网络,如果把它当作一个使用工具,那是很好的东西,但上网特别检验一个人的自控能力,控制得好,它为你所用,控制得不好,它就会成为毒品。我理解你说的对书写的感情,写字的人都喜欢字,自己的字看起来舒服,有感情,跟母亲做的饭一样,每次回去,还是觉得她做的饭好吃,胃有感情,连笔都有感情,用熟了手的笔若丢了,心里会难受好长时同。

贾平凹:应该是的,你用长矛和用火药,战争的意义就不一样了。但从大的方面上,它将改变我们的生活和世界,而具体来讲,针对一个写作人,它仍还是一种工具。我问过几个已使用电脑的同行,他们在换笔过程中都需要一段时间,我对机械性的东西感觉非常差,手指不灵活,一紧张手就不听指挥了,家里有车我不想开,自行车当年都没骑好,骑自行车我的腰摔断过,碰过不下5个人,一遇到紧急时刻,大脑就不指挥了,眼睁睁往前冲了。最早记过五笔字型,记不住,也学过形象码,还是记不住,用拼音吧,我小时候没学过拼音。我从小爱音乐,想拉二胡,到现在学不会,指头特别僵。我想,我可能是很笨的那一种,像一只狗吧,你给它开了再大的门,它还是从小洞子里钻,把鸡放在粮堆上它还是扒着吃。一个生命的事情有定数,比如你活多少岁,上帝知道,造你的时候就知道了,知道你的一切一切。一生写多少字那也是有定数的,我已50岁了,本来两年写的东西让我一个月写完了,那一年零十一个月干啥?写作里边有欢乐,就像农民种田的过程有一种欢乐一样,它不仅仅是一种繁重的体力劳动,它有欢乐在里面。我母亲看我在那儿写文章,老觉得我太累,说你不要写字了,她不知道我写文章,以为我只是写字,一天坐在那里写要累死了,但我觉得乐趣也在那里。几十年都在用笔写,突然用机器写,那对字的那种快感,那种敏感没有了,与其花半年时间来扭转思维,改变习惯,真还不如让我慢慢消磨我的生命,慢慢在字里玩着。

谢有顺:你除了写东西外,娱乐的东西太少。现在的年轻作家可不是这样,他们有很多的娱乐,生活安排得非常丰富,除了写作之外,他可以去上网、去酒吧、去旅游,有很多写作之外的消遣方式。不单从写作中,他还可以从很多地方获得生活的快乐。我知道很多作家,他们是把写作当作一件事情,是任务,每天写多少字,写完了,他就可以去做其他事情。

贾平凹:各有各的消遣办法,我在写作之余,搞书法绘画收藏,然后去坐茶馆,打扑克。我是白天抽空写作,从不夜里写,夜里画些画后就差不多都在茶馆。我的生活方式是放纵型的,是别人认为的“不卫生”。我写东西喜欢拉上窗帘,我书房的窗帘几乎永未拉开过,白天晚上都亮着灯,烟瘾又大,总是烟雾腾腾,习性有点像林彪,怕风怕冷,饮食简单,又饥不得饱不得。但写作时房子一定要干净,桌子上不干净,地板上不干净,就无法写下去。

谢有顺:我一直有个问题很困惑,想问你一下,陕西为什么很少出女作家,这是跟陕西这个地域有关系,还是陕西有一种压抑女性的文化?

贾平凹:陕西也出过好多的女作家呀。年纪稍大一点的,比如李天芳呀,较年轻的叶广苓呀,还有很多。声名在全国响的不是特别多,不像上海、北京和武汉。陕西的传统文化积淀太厚,民间重男轻女风气严重,还是受这方面影响的。

谢有顺:西安男人有什么特点?

贾平凹:西安人的性情里,历来“生、撑、硬、倔”,上海人不管诚信不诚信,礼节是做得很到位,西安人这方面做得差。地处西安,高而寒,人性硬,易出圣贤,更易出蠢笨。我讲一个故事,说是一天早上,有两个人都骑了自行车要去办急事,但在交通大学门口的马路上相撞了,就互不原谅,吵得一塌糊涂。嘴上吵着,心里又都急,就想着若有人调解一下就好下台去办事了,这时交大校门口出来一个老教授,也是陕西人,两个骑自行车的就让老教授评理,当然各说各的理,老教授听完,说:就为这事?这是打的事。吵哩!你想想,一个老年人,老知识分子,名校的老教授,他都是这个主张,一般人是什么观点可想而知了。所以西安人在街上吵架的少,打架的多,男的是这样,女的也是这样。

谢有顺:家里呢?

贾平凹:家庭的情况是一旦吵开一次,第二次就控制不住了,一旦摔一次杯子,那以后家具都可能遭摔了。我见过一些熟人,早上碰着,嘿,戴了墨镜了,脸上又有血道儿,问怎么啦,说昨儿夜里被树枝剐了,可谁都明白夜里两口打架了。有人给我讲了吴天明的故事,吴是著名导演,他的《老井》在东京获了大奖,出了会场,正得意着,走在地铁口却见两个人在那儿站着,还拿了牌子:“我是中国人,我没有买票。”吴天明觉得奇怪,过去问怎么回事,那两人说他们没买票让人家抓住了,要罚款,没钱,人家就让写个牌子在这儿示众。吴气得一把将纸牌夺过撕了,大骂了一顿,最后问他们哪里人,回答说上海的,吴又骂了一通,各踢了一脚让滚。旁边的警察过来,警察听不懂吴在说什么,吴也听不懂警察说什么,一看吴的气势,好像是大人物来了,吴就用陕西话说:操你妈!警察还哈腰点头。吴就扬长而去了。我听了后,觉得这是吴天明的气质,只有西北人会这样。西安人接电话,开口就是“咦!噢!噢……”从来不说“你是谁呀”,如何如何。如果你拨错了,对方会说:“错了!”甩了电话,这还算客气的,狠的就骂你,若你问,这是哪里呀?必是“火葬场!”在西安,主要以面食为主,面食在中国是有名的。这面食把陕西人吃得胖乎乎的,尤其关中人,都是盆盆脸,肉厚脖子粗。这个饮食呀,和人的性格形体有直接关系,见啥都能吃,给啥吃啥的人多平庸。陕西人买衣服多在北京买,上海的衣服窄呀。长期呆在这儿,觉得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可真正让离开这地方,又舍不得了。

(摘自《美文》200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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