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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凿时间

2003-07-09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打开电脑,一不留神,点击上了“国学网”。但瞧见浩如烟海的二十五史纷至沓来,皇皇十三经、唐宋诸贤绝妙文辞和各朝各色笔记书志在屏幕上跟着鼠标箭头乖巧地批量供应时,不知怎的,心里头总少了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回归之感。

那是一份时间深处的缱绻吧。人,“天地一沙鸥”,饱暖而外,思接千载,要挣脱对时间的牵肠挂肚又哪儿谈得上呢?读《管锥编》,真真服了钱锺书先生的别具只眼:“时间体验,难落言诠,故著语每假空间以示之……”(三联版,一卷下册335页)你听听那时间里的空间!

浩浩愁,茫茫劫,铁马金戈、鏖兵故纸上的沉浮荣辱,是面对奔四“奔”得出来的么?铮铮淙淙,打汉唐流过,历千百年风华吐纳的韵魂律魄,是轻敲豆腐丁般的键盘所能渐弥渐漫得开的么?俱往矣。数今朝,数码时代的足音跫然,不就有人指着《管锥编》,说是“一堆高级资料汇编”么?

你倒编编看嘛。而我,读它,读它背后的钱锺书,倒想起两个人来。

一个是,住进《幽梦影》再不肯出来的清人张潮。听他一开卷就兀自呢喃,“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仿佛于幽缈的夜雨秋灯下拥衾独坐,痴痴雕琢着时间长廊里每一处关节似的,他想得多熨帖啊。他简直把生命的醉人月晕从历史之井里打捞上来啦,他岂不该从他渐次打磨出来的时间之镜里走出来,静观钢筋水泥丛林里越来越慵然栖居的我们?

另一个,则是那受牛顿启发、有一天忽然感到“光的运行路线是曲线而非直线”进而发现了全世界只有20个人懂的相对论的爱因斯坦!时间,可不也像极了曲线的光,仄仄,旋绕,延伸,在相对的痛和绝对的爱中交织出一片险趣哦,《管锥编》早窥破这一点了:“常语称欢乐曰快活,已直探心源,快,速也,速,为时短促也,人欢乐则觉时光短而逾迈速,即活得快……”(二卷下册462页)

书人同耳。据敏泽回忆,钱先生、杨绎先生结庐文学研究所30年,其间“只去过青岛两周”,盖因出游不方便带书,“该误了多少时间!”我们看书中那一段段乐此不疲的增订文字就蛮有数了,时间,倏若薤露的时间,是被他们悉心掬起,凿磨成生命本身后才沿指缝悄悄淌过去的,无声无形,然而“细数落花因坐久”,比起今天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漫漶与喧嚣来,它真是太过须臾了呵——

灵犀一点《管锥编》,翩然一位“素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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