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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诗意在万物中流动

2003-08-13 来源:中华读书报 刘俐俐 我有话说
我常想,如果在这个地球上,只有人这一个物种是有生命而且有灵性有文气的,或者虽然人认为万物都有生命,但是将自己置于万物之上,不屑于与之对话,这两种情形,都会让人很孤独的。那剩下的也就是人与人之间可以对话了。勾起我对这个问题兴趣的是贾平凹。2002年夏天我参加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和中国中外文论学会在西安召开的“全球化语境与民族文化、文学前景”国际学术研讨会,从海河之滨到了古城西安,不能不看望一下贾平凹,所以有了一次畅快的交谈。

贾平凹身体不错,神情平静。无论是作家还是文学研究者,都因为是人的灵魂的涉足者,所以对于凡是涉及到人的一切问题都格外有兴致,而其中兴趣最为盎然的还是生命问题。人到了近50岁,已经有了一种无奈感。从自身的学术头衔到职称等可称为硬件的东西,都已经有了。而软件,也就是自己的智慧、精力和对新事物的好奇心,学习的热情等,却完全取决于自己生命所给定的,恰恰在这方面,从我来说,有了一种无奈感。无奈感是生命所分泌出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也是一种生命意识吧!已经感到,有些目标是自己无法达到的,不可强求,以避免受到无必要的损失。这恰是一种生命的智慧。对此,贾平凹十分认可,不住地点头称是。贾平凹认为,人的生命是一个固定的长度,有生命意识就是知道在生命的哪个阶段该做什么事情,知道自己所经历的事物与生命的内在关系。有生命意识之后的思考,比起没有生命意识之前的思考,其质量要高得多。如果是这样,我们当更加珍惜生命意识产生之后的体验及思考。

关于生命真是一个开启人的灵感的话题。由人的生命意识贾平凹开始生发,他说,生命不独属于人,自然界的万事万物都有生命,你看,树、蚂蚁、房子、草,都各有它们的生命,细心倾听,能够听到万事万物生命的节律。这个认识,在许多作家的艺术表达中都有,比如散文作家刘亮程的散文。刘亮程能够听到一棵树从小长到大再到成为房梁上的檩子这个全过程生命的律动,由此而有了他在《一个人的村庄》中的那些散文。贾平凹并不止于这一点,他强调的是,人只认为自己是有生命的,其他生物的生命无所谓存在,这是一个极大的错误,无视其他生命的存在,对自己的认识也会失误的。由贾平凹的看法,我想到了很多。作家的书写都是在一定空间中以某一个视点为立足点展开的,作家要与人类社会对话,也要与自然界对话,上至天文,下至地理,都是他们想象遨游的空间。可是那个视点是平视还是俯视,怎么能不影响书写的诗意呢?

前些时由于编写一本书而重新阅读了一些近二十年的小说、散文。读到了收在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出版的《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下)》中的贾平凹的散文《丑石》,这本书收入的新时期散文极少,《丑石》是其中之一篇。此时,重新读它,眼睛为之一亮,有了以前所没有的感受。作家写了那块石头黑黝黝地卧在“我”家门前,牛似的模样,什么用都没有。可是终于天文学家发现了“这是一块陨石,从天上落下来已经二三百年了,是一件了不起的东西”。对陨石的发现,或者说对这块丑石的重新认识,让“我”和奶奶都知道了,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它是以丑为美的”。散文“归结到丑与美的辩证法,埋没与擢用的规律上”,赞美“那种不屈于误解、寂寞的生存的伟大”的精神。但是,我读《丑石》却发现了贾平凹当年就流露在字里行间的对“丑石”作为一个生命的意识。也许在当时,这个意识不是自觉的,你看,嫌弃它的时候,咒骂它,后来,知道丑石原来是陨石,感到了它的伟大,作家写到:“我甚至怨恨它这么多年竟会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这里有贾平凹对“丑石”生命的潜意识认可,更有对“丑石”的同情和自我责备。这是一个基础,由此生发出他后来在诸如《怀念狼》等小说里对自然界其他生命的平等意识。

我曾经仔细阅读了关于深生态学(Deep Ecology)的理论介绍(王正平:《深生态学:一种新的环境价值理念》,《新华文摘》2001年4期),知道了深生态学是与浅生态学有所区别的一种新的环境价值理念。深生态学的口号是:自然界的多样性具有自身的内在价值,生命物种权利平等,任何自然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权利,它的价值不依赖于人类的需要。

深生态学对人类诸多方面的观念都极富有挑战性。比如,深生态学运动认为,人类面临的生态危机,本质上是文化危机,其根源在于我们旧有的价值观念、行为方式、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机制的不合理,人类必须确立保证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新的文化价值观念、消费模式、生活方式和社会政治机制,才能从根本上克服生态危机。那么,对文学的启示何在?最为直接的启示是,在自然界中万物皆有生命的前提下,取人类和万物平等的观点,这个观点能够给予作家对万物平视的审美视点。平视含有尊重自然万物的意思,而尊重自然万物是人类的一个优雅姿态,以此而诞生的艺术品所表现出的美的内涵和深度,都是仅用俯视视角所不可能达到的。第二个启示是,和万物做心灵的对话,能够开辟出广阔的书写空间。道理很简单:如果万物和我们人类心灵处于平等之中,万物就会对人类的问题有所回应,人类自然不是宇宙中的孤独者了,那些对话都在生命交流之中。说天,说地,说天地和人,说人对天地的感受,刘亮程在他的散文中已经在做。那么,万物没有语言,怎么回应?中国古代文论中有一个思想,是说用“体道”的方式将自己的生命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这样,就可以超越语言,另辟他途。也就是“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复观”。第三个启示是,既然深生态学认为生态危机从根本上来说是由文化和人类观念上的根本性错误造成的,那么,我们是否也可以说,当前文学的危机,也是由于我们自身的某些观念或思想出现了问题造成的。无论如何,我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作家都像贾平凹这样有万物平等的意识。重新提起万物皆有生命并且是平等的意识,我想,文学的眼界是会发生变化的。不是开药方,而是在读书中有一得之见,说出来,供大家就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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