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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钓之趣

2003-08-20 来源:中华读书报 牟岭 我有话说

姊妹湖

到了美国后才学会了钓鱼,也逐渐明白了钓鱼的公德和乐趣。

记得在国内读研究生的时候,有一次读海明威的一篇短篇小说,整个故事描述了一个退伍老兵钓鱼的全过程。他从早上起来,在露水还没有退尽的草地上,翻动着那些横倒在地上的树枝树干,准确迅速地捉取蚂蚱,因为有露水,那些翅膀浸湿的蚂蚱只能听任老兵的捉拿。这是一位深谙钓道的熟手,因为太阳升起后再捉拿这些能飞会跳的蚂蚱就决不会这样手到擒来了。这些蚂蚱是为钓鱼准备的诱饵,活的鱼饵要比商店里买的更加灵验。记得当时在讨论这篇海明威小说的课上,那位满脸胡子的福布赖特(Fulbright)美籍外教异常兴奋,他反复地问,你们说为什么海明威要这样事无巨细地描写这位钓手的每个细小动作和垂钓前后的繁琐过程?我们在思考:是示范给别人如何钓鱼?是因为这个人太喜欢吃鱼了?教授红着脸,等待着我们的回答,他的眼睛里透出激动,终于耐不住自己,把答案抛了出来:是爱,这位钓鱼老兵对生活的热爱。海明威细致描写这位认真的钓手,是要表现他对垂钓的一丝不苟,如同一位艺术家对自己的作品的全神投入。当时我只能半信半疑地接受了教授的解说,只是过了若干年,到了美国开始目睹和实习钓鱼后,才对那段描写有了深层的体会,爱才与钓鱼慢慢磨合起来。

我上学所在的康乃尔大学周围,是钓鱼的好地方,它位于纽约上州的手指姊妹湖(Finger Lakes)之一的卡裕浃湖(Cayuga Lake)的南端。每年到了4、5月份,天气开始变暖的时候,一批批的鱼群就来到伊萨克旁边的小河道和湖湾里交配产卵了,这时也就到了钓鱼的开放季节,鱼咬钩很凶,好像竿子到了水里就有鱼咬钩。有一次,休渔期刚刚结束不几天,我独自开车来到了斯图亚特公园的小湖湾,打开汽车后舱,当时我带了两根鱼竿和一瓶罐装玉米作为鱼饵。我先将一根鱼竿放上鱼饵后,甩进了水里。然后又回到了汽车后舱,为第二根鱼竿放鱼饵。鱼饵放好后,我又来到了湖边,正要甩竿之际,突然发现第一根竿子不翼而飞了。我左寻右找,百思不解,旁边没有一个人影,我的汽车与湖边只有2、3米的距离,不可能会有人拿走竿子而不出声响。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在我为第二根竿子上鱼饵的那两分钟里,湖里的鱼已经把我的竿子拖走了。我感到很惋惜,因为那是根新鱼竿,同时心里也为那条拖竿的鱼担心,它这样拖着竿子在水里,负重游动,一定会非常疲惫痛苦。

虽然让鱼咬钩不难,但真正把鱼拖上岸来,却需要一点磨练,更需要遭受点挫折。最初钓鱼的时候,几次都是让咬钩的鱼挣断了线跑掉的。开始我以为是鱼线太细了,就去钓具店买了粗壮的25磅的线。我把旧线拆下来,换上25磅的新线,心里踏实了很多。这次,等鱼上钩的时候,我胆子也大了,得意地想不必再担心断线了,只有一个念头,赶快把鱼拉上来。想到这里,就干脆把鱼竿放到了一边,和太太一起直接拽起鱼线来,仿佛拔河一般的架势,一端是我和太太,另一端是那条活蹦乱跳的鱼,结果没拽几下线就断了。我心里懊丧极了:难道25磅的线还不够结实?我有点后悔没有买50磅的鱼线。后来才晓得,其实像我们这种拔河式钓鱼法,即使用100磅的线也会断的。原因很简单,当我们的拉力和鱼的拉力交汇到一条直线的时候,再结实的鱼线都会被拉断。要想把鱼拖上岸来,不能依靠鱼线的强度,而必须学会使用鱼竿,通过鱼竿张弛,避免与上钩之鱼形成直接的对拉,鱼竿与鱼之间要始终保持一种张力,鱼松我收,鱼拉我放,钓鱼人的任务就是通过控制鱼竿和收线拉线,慢慢将咬钩的鱼收拢到岸边。鱼竿上梢是很有弹性的,当把带鱼饵的竿子抛入水里后,将鱼竿梢尖朝上架在那里,一旦有鱼咬钩或用嘴叼啄鱼饵时,竿梢就会颤动。这是收竿的信号,此时必须马上把鱼竿处往后猛挑,使钩子钩住鱼嘴,英语叫Set the hook。接下来就是和鱼的搏斗了。如果是条小鱼,只须抓紧鱼竿把手,将竿子扬起,用竿梢成弓状与鱼形成张力,如果鱼拉线,那么竿子就会弯曲,如果鱼前冲,竿子就会收回张力。鱼刚咬到鱼钩的那一霎间,会异常生猛,在水中的力量相当大,这时候必须有耐心,要靠鱼竿与鱼游戏,直到鱼挣扎累了,放弃了逃跑的欲望,才能逐渐将线收回来。要钓到一条大鱼,有时需要搏斗一、二十分钟。学会了使用鱼竿和用鱼竿与鱼游戏,一根很细的线,就可以钓上大鱼。如果能用细线钓上大鱼,说明技术差不多了。钓鱼的兴奋和刺激,主要是在这与鱼搏斗的一、二十分钟里。

在美国鱼类品种很多,每种鱼的钓法也不一样。我最喜欢钓的是大嘴巴斯鱼(Big-mouth bass)。这种鱼长得像非洲黑鲫鱼,一般一、两磅重,也有更大的,肉很像中国的黄花鱼,蒜瓣似的白肉,刺也不多,没有腥味,脂肪也很少。这种鱼美国的很多水域都有。大嘴巴斯鱼一般藏在水下的树木乱石中,它袭击猎物时特别凶狠,通常是张着大嘴猛扑上去,一口咬住。我钓大嘴巴斯喜欢用钓具店里出售的强力虫(power worm),大概有六寸长,颇像粗粗的蚯蚓,这是渔具专家特别研制的一种针对大嘴巴斯的鱼饵,里面掺加了巴斯鱼喜爱的味道。使用这种诱饵,要在鱼钩顶部放一个圆形铅坠,然后将鱼钩从强力虫顶部往下插入,在强力虫的腹部露出鱼钩尖。将鱼钩甩入水中后,停留大概1-2秒钟,待铅坠载着强力虫沉入水中2-4尺左右时,开始慢慢收线。这时要用鱼竿轻轻地有节奏地上下挑动鱼竿,这样强力虫长长的身体就会随着铅坠的升降而慢慢地浮游,仿佛是一条活水虫在游动。强力虫身上的气体传给藏在乱石腐木中的巴斯鱼,引起它们强烈的猎食欲望。这时的巴斯鱼会俟机突然进攻,用大嘴吞咽强力虫,此刻钓者须猛挑鱼竿,钩住鱼嘴,然后用鱼竿的张力慢慢将鱼收拢到岸边。巴斯鱼生性悍猛,上钩后会拼命挣扎,常常窜出水面1、2尺,作倒翻身状,企图摆脱鱼钩,如果鱼线在鱼跳跃时稍有松弛,巴斯鱼极有可能脱钩而逃。所以钓巴斯鱼既需要耐心,又需要技术。由于钓鱼的过程就是不断地甩竿收线的过程,所以钓巴斯鱼是极健康的垂钓活动,每一分钟都需要运动,把鱼收上岸以后,心脏还在咚咚地跳。

早期移民到美国的人,在很大程度上依靠打猎和捕鱼补充生活给养。对早期的移民来说,美国丰富的狩猎、鱼类资源是上天赐给新大陆移民的厚礼,他们珍视这些资源,视其如自己的生命。随着工业文明和农业、饲养业的现代化,虽然人们依赖渔猎的生活方式也逐渐发生了变化,但是人们与动物和鱼类的亲密关系却保留了下来,在很多美国人眼里,动物和鱼类是自然的精灵,代表了自然的魂魄,跟人类的生命密切相关。那些打猎和垂钓的人,也是日日沐浴于自然、享受自然熏陶的人。美国19世纪作家梭罗说过,渔夫、猎人、伐木者,他们日夜生活在田间和丛林中,比起哲学家和诗人,更贴近自然,更容易吸纳自然之灵气(《百尔登湖》,第十一章)。现代美国人虽然不再以打猎垂钓为生,但是却将打猎和垂钓作为独特的文化沿袭流传下来。

在美国,垂钓要讲求垂钓公德。像其他专业和行业一样,钓鱼也要有执照。一定年龄想钓鱼的人,每年要到指定的地点去办理执照,费用各州不一,一般花20-40块钱就可以办理一个执照,无照钓鱼是不许可的,被稽查后会被处以罚款。颁售执照所得收入在财政上支撑着有关机构对江河湖泊的管理,并标志着垂钓是有法可依的行为,从而保证持照者遵守钓鱼条例和公德。每个州都有不同的执照和要求,但基本的公德几乎是一致的,不外乎是遵守休渔期,给鱼类以生长繁衍的时间;自觉维护江河湖泊的洁净;避免涉足私家产业垂钓;不妨碍他人垂钓,等等。每个湖区都有自己的具体规定,每个可垂钓的湖域都会设有告示栏,昭示某某水域有何种鱼类,每种鱼每天最多可以钓取几条,多大尺寸的鱼可以留用,等等。一般尺寸不够的鱼必须放生。每个湖区都会在显眼处镶有尺度,以供垂钓者参考。

遵守垂钓公德需要高度的自觉性,因为并不是每个湖区都有专人检查,垂钓者都有义务互相监督公德的实施。比如,如果某个湖区只允许钓手每天钓一条鱼,那么所钓到的第二条鱼必须按规定放回水中。在无人管理的情况下,将好不容易钓到的鱼放回水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有强烈的公德心,才能战胜贪欲。据调查,美国99%的钓手都能自觉遵守垂钓的条例。来自中国的垂钓者,开始大都是为了吃不花钱的鱼才钓鱼的。我当时以拔河的架势钓鱼的时候,心里想的也只是吃鱼,所以每当看到很多美国人把钓到的鱼放入水中,心里常常很不平衡,备感困惑,直到后来才会慢慢明白其中的道理。很多美国人钓鱼并不是为了食用,而是作为与自然对话和嬉戏,通过垂钓,走近自然,尽享自然之美。按照垂钓规则和誓约,把不够尺寸的鱼放生,就能保证明天、明年还有鱼钓,今天的放生正是为了明天的孩子还能享受我们今天的垂钓活动。只有大家一起自觉遵守这些公德,才有可能使垂钓成为健康的、持久地、环保的活动。记得1991年开车去麻州的卡普德(Cape Cod)海湾附近的海茵斯(Hyannis)捉螃蟹,一次捉了近半桶,几家朋友饱餐一顿。两年后又去一次,只捉了10只,又过了两年再去,一只都没有了。

据说当地一些越南人、中国人常年蹲点捕捉,已经使螃蟹在那个小海湾绝迹,着实令人惋惜,这也许就是不遵守规则滥捕的恶果吧。

在美国钓鱼的另一条规定也很耐人寻味。如果在钓鱼时,垂钓者在拉钩时钩住了鱼的身体而获得的鱼,也应该马上温和地将受伤的鱼放回水中。按照钓鱼的规则,所得之鱼必须是鱼自己主动咬钩的,而且咬的部位须在嘴部,而不能伤及侧身,也就是说,要留用的鱼不能是无意中受伤被俘的,否则必须把鱼放回去。这常常让我想起国内钓手滥用的炸鱼、毒鱼等极端手段。有些人在水库利用雷管炸鱼,靠爆炸在水中产生的冲击力,将鱼击昏,浮在水面,然后收获。还有些地方干脆把池塘的水放干,从而把鱼一网打尽。同是捕鱼,一个小心地防止暴力,一个专门借助暴力,所采取的方式不同,却显示了对待自然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美国有丰富的水资源,各地有众多的淡水湖泊,垂钓资源非常丰富。但多年来,垂钓组织的严格管理和垂钓者们的自觉遵守,使得垂钓资源得以保持。各种限时、限量、限尺度的规定也都有效地保护了自然生态,使野钓的水域不致枯竭,使垂钓活动处于生态的约束中,历久不衰。相比之下,中国的野钓水域已经愈来愈少,虽然中国在1994年也成立了钓鱼协会,但至今没有统一的垂钓规则,也没有设置必要的休渔期。50年代的时候,垂钓资源仍是相当丰富的,到了90年代,北方严重干旱,加上日益恶化的工业污染,野钓资源濒于绝迹。资源的枯竭也与滥钓和无节制有关,常常见到这样的情况,谁发现了有鱼的水域,亲戚朋友肯定会一窝蜂地跟上,直到钓得一条不剩才罢休。这是一种过了今天不想明天的心态,是极其可耻可怖的。近年来,中国一些大城市在养鱼场开设了钓鱼场,将本来是自然的活动纳入商业的体系,人们钓鱼后按重量购买钓到的鱼,价钱一般比自由市场略高一些。这是相当有效的办法,既可以满足垂钓的欲望,又可以通过有偿购买节制取鱼数量,另外还刺激了渔场的收入。看来在野钓水域枯竭的中国,新兴的渔场钓鱼倒是一条可行的路子,不过在这里起作用的不再是公德和规则的约束,而是金钱。当然,养鱼池式的钓鱼场挤掉了自然的成分,比起野钓少了很多趣味,只能让人们梦幻般地追忆那消失掉的垂钓意义,人们最后得到的似乎只剩下了渔场本来要出售的鱼。

梭罗说,很多人终生垂钓,然而从来不知道他们垂钓的目的并不是鱼。在梭罗看来,鱼以及动物代表了一个广大的生命,人与动物处于一个和谐的、亲缘的世界中。钓鱼使人走近自然,体会自然的丰厚和恩赐。在今天,要成为一个理想的垂钓者,并不单单是钓鱼的技术,并不单单是垂钓后的收获,更重要的品味自然的风光,培养人与自然的亲密感情,从而使高尚的垂钓文化得以延续和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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