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该把科幻文学的苗种在哪里?

2003-08-27 来源:中华读书报 王泉根 我有话说
争鸣

历史的考量

8月6日《中华读书报》发表的上海学者葛红兵《不要把科幻文学的苗只种在儿童文学的土里》一文,提出了一个颇有意味的问题:科幻文学的苗不能种在儿童文学园地,这是“肯定不合理的”,理由是:并非只有儿童看科幻,成人也有读科幻的权利;而且最要命的是“把科幻小说放在儿童文学大类中是导致中国科幻小说儿童化的一个重要因素”,儿童文学的文学精神“束缚了科幻小说的手脚,使其反映社会生活的广度和深度受到限制”,其突出表现是“1983年科幻小说被当作‘精神污染’重灾区就是这种观念的结果。”葛文虽然声明“不想讨论科幻小说能不能独立成类或者应该归入哪一类的问题”,但纵观全文,葛文明显表现出对科幻文学被安插在儿童文学土壤的不满意、不满足与不甘心,呼唤“科幻小说只有摆脱‘儿童文学’的自我束缚”“才能真正进入文学主流”。其实,在科幻文学界,类似于葛文这种“拯救”科幻文学的呼声与策略早已有所耳闻,甚至有所动作了。但问题是:早在清末民初五四新文学运动兴起之前中国作家就已开始创作《新法螺先生谭》等科幻小说,现代文学先驱鲁迅早在1903与1906年就翻译了凡尔纳的名作《月界旅行》、《地底旅行》并充分肯定科幻文学具有“改良思想,补助文明”的特殊作用,但为什么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余年,科幻文学的苗在中国老是长不大?为什么只能十分委屈地在“儿童文学的土里”寄养呢?

对此,我们可以纵探源流,横诠诸说,从中国传统文化如何不利于科幻文学生长(例如孔子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入手,展开“全方位多层次多维度”的探讨,写出洋洋洒洒的大文章,甚至一部书著来。显然,这一题目牵涉的问题很多,我的这篇小文是无法进行的,我只是想提出一点:将科幻文学的苗种在儿童文学的土里到底是否合适?是利大还是弊大?也即有否其存在的合理性。我的观点是:在中国文化与中国文学的特殊背景下,科幻文学的苗还只能种在儿童文学的土里,否则不但得不到发展,甚至连生存权也会成问题。一切大话空话都无济于事,我们必须尊重历史,正视现实。那么,科幻文学在中国的历史和现实状况到底如何呢?我们只要稍作考察,就不难发现中国科幻文学的以下处境:

第一,从来没有地位。

远的不说,即使拿上个世纪80年代中国文学进入勃蓬发展的“新时期文学”以来,科幻文学的文学价值依然得不到主流文学的承认,“流浪儿”的地位依然没有改变。突出例子是:当年四川作家童恩正的科幻小说《珊瑚岛上的死光》轰动全国,一时洛阳纸贵家喻户晓。尽管这篇小说获得大奖的声誉极高,但最后只能在“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中屈居末位,原因是:当代文学界有专家权威质疑“科幻小说”是不是小说?童恩正的运气还算好的,自童以后,科幻创作再也没有获得过主流文学的任何奖项。科幻小说的存在“合法性”尚且如此艰难,更遑论在主流文学界占据席位与发展权了。相比之下,与人为善的儿童文学却没有那么多的势利眼,儿童文学不但从“五四”新文学运动以来一直张开双臂热烈拥抱科幻文学,而且给了它充分生存与发展的土壤。这方面的例子实在很多,这里只挑近的说说。例如,在各级各类儿童文学评奖,尤其是全国少年儿童文艺创作评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等全国性奖项中,都设立了专门的科幻文学奖,郑文光、叶永烈、童恩正、肖建亨、金涛、刘兴诗、刘后一、星河等科幻作家,都曾先后获得过这方面的殊荣。众所周知,科幻作家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的难度较大,原因是主流文体不予承认,但自从90年代以来,中国作家协会在发展新会员时把科幻界的申请者交由儿童文学专家组进行咨询推荐(本人也参加过数次推荐)以来,不少科幻新秀都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再举一例:一切中国制造的大大小小的《文学理论》《文学概论》之类的教材、论著,找遍旮旮旯旯,你休想找到“科幻”二字。但科幻在《儿童文学概论》《儿童文学教程》里面却有着显赫位置,至少也有专门的篇章进行探讨。

第二,科幻文学命途多舛。

最突出的事件就是葛红兵文章中所说的“1983年科幻小说被当作‘精神污染’的重灾区”。科幻文学作为世界文学最具先锋性、现代性、前瞻性与时代精神的文类,为何在中国的遭遇却如此不公?这里的原因很复杂,但绝不是葛文所言是由于受到“儿童文学的束缚”。葛文的这种说法对儿童文学实在太不公平,而且也太缺乏历史理性了。我们还是来看看科幻文学界过来人的说法吧。《中国青年》杂志1996年第2期曾发表过一篇记者专访,请郑文光、叶永烈剖析中国科幻为何自1983年以后突然衰落的原因。叶永烈直言不讳地认为衰落的原因“主要是来自科学界的压力,他们不理解科幻文学,却以科学论文的眼光来挑剔科幻小说。……一些文章指责我的科幻创作是伪科学。他们搞不清科学幻想小说与现实世界是有距离的,并且许多人为的因素制约了科幻小说的发展。”郑文光也有同样的切身感受:“有些人先是找科学问题;科学问题找不到,找社会问题。对科幻小说的细节更是手执放大镜,质问其科学上的可靠性和未来发展的可能性。如此种种,挫伤了科幻作者的积极性,也偏离了科幻小说创作主旨。进入90年代以后,来自科学同行、行政干预的压力随市场经济的来临逐渐减少,因为关注科幻文学的人已不多,主流文学界对此也不予关注。”值得欣慰的是,当科幻文学遭遇如此冷遇与低谷之时,又是儿童文学伸出了虽然弱小但是真诚而温暖的手,儿童文学界为振兴科幻可以说是想尽了办法,使尽了浑身解数。例如宋庆龄儿童文学奖专门将1992年的评奖锁定在科幻文学,只奖励科幻作品。90年代末以来,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与中国科普作协联合,共同举行了多次科幻文学的创作研讨会议。应当实事求是地说,科幻文学之所以能在新世纪之初再度出现复苏的局面,这与儿童文学界的努力密不可分。

第三,科幻文学作品发表艰难。

对此葛红兵已在文章中现身说法,表述得十分清楚:“1987年我开始尝试写科幻小说的时候,国内发表科幻小说的园地实在少得可怜,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只有一两家。”葛红兵的确没有记错,当时实际上只剩下四川的《科学文艺》如今已改刊名为《科幻世界》这一家苦撑着局面。其实,这种状况在当代文坛一直没有多少改变,相反,倒是儿童文学刊物腾出了相当的空间用来发表科幻作品。于是这就有了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现象:中国科幻作家的大量作品都是在少儿报刊发表的,尤其是通过少儿出版社的策划运作出版的。进入90年代以来,各地少儿出版社竞相推出了多种中国作家的科幻创作,如江苏少儿社出版的《中华当代科幻小说丛书》、四川少儿社出版的《中国著名科幻作家丛书》、河北少儿社出版的《中国长篇科幻小说新作丛书》等;福建少儿出版社更把科幻做成了品牌,该社从1990年起,每年推出一辑《世界科幻小说精品丛书》。一批科幻文学新秀正是在少儿出版社的有力支持下才得以崭露头角,即使对“科幻文学的苗只种在儿童文学的土里”心存不满的葛红兵,也在上海少儿出版社出版了科幻小说《未来战士三部曲》,而且发行不错。

内在的合理性

综上所述,如果我们实事求是地正视现实,就不难看出:倘若科幻文学的苗不扎在儿童文学的土里,恐怕早已枯萎凋零了。不少科幻作家都明白“知遇”与“知音”这两个词的含义,因而对儿童文学是心存感激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儿童文学的土壤之所以能深植科幻文学的根苗,不仅仅因为儿童文学“乐善好施”“路见不平一声吼”,而是因为从根本上说,它们之间有着相当广泛与紧密的精神生命联系,也就是科幻文学之根扎在儿童文学园地有其充分的“合理性”。这篇小文不允许我对此展开全面论证,这里只提出数端以作引玉:一、科幻文学的主体读者与儿童文学一样都是青春年少的少年儿童与准青年,文学主体接受对象的一致性使它们必然具有文学观念、文学创作、文学传播、文学批评的共同性、互渗性与包容性。二、科幻文学的审美创造与儿童文学特别是其中的童话简直如出一辙,两者的基本创作法则例如极度的想像力、夸张、变形、荒诞、魔幻、幽默、时空错位、任意结合、非物性、非逻辑、前因果观念等具有充分的同一性与同源性,充分一致地契合青春少儿的思维模式尤其是儿童的“儿童—原始思维”模式。需要指出的是:科幻小说与童话在世界文学中都被划归为同一种类型,即幻想文学,事实上,科幻小说在很大程度上吸纳与借鉴了童话的文学精神与创作手法,因而有时人们又将科幻小说称为科幻童话。三、作为具有预测世界、解释世界功能的科学精神的科幻文学,其必然内蕴的“知识性”(科学的或想像的)使其与一般文学区别了开来,而与同样具有某种“知识性”特性的儿童文学结成了牢不可破的文学同盟,这一方面是因为它们共同的主体读者对象提出了这种特殊的文学需求,而且也正是这种“知识性”的特殊品格使它们在文学之林中具有了生动而鲜活的个性,而个性正是生命力的象征。众所周知,“儿童文学”不是一种文体,而是一种文类,即文学类别、类型,它是相对于成人文学而言的。在儿童文学这一文类中,包含着小说、童话、诗歌、散文等多种文体。同样,科幻文学也不是一种文体,而是文类。在科幻文学这一文类中包含着科幻小说、诗歌、散文等,科幻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上也以“科学文艺”相称。如上所述,科幻文学与儿童文学虽然有着相当紧密的生命联系,在中国文化与中国文学的特殊发展历史与背景下,将科幻文学(主要是其中科幻小说)归入儿童文学范畴有着充分的必然性与合理性,但是,就象孩子迟早要长大一样,科幻文学长期“寄养”在儿童文学圈里毕竟不是办法。科幻文学理应独立门户,自成文类,假如进行理想主义的设计,科幻文学应当设立独立的全国性权威奖项,成立中国科幻文学作家协会,在大学中文系开设科幻文学课程,进行中外科幻文学交流,召开国际科幻文学大会,等等。

独立的前提

科幻文学能否独立成类,或曰中国科幻文学何时才能独立成类,在主流文学占有应有地位,这取决于多种因素。在这里,我愿把儿童文学独立成类的各种因素抄录如下,可作科幻文学的参照。权威的《大英百科全书·儿童文学》曾将有关“有助于初步估计某一国家儿童文学发展的程度的标准”分为如下十个方面:(1)对儿童特性认识的程度;(2)超越被动地依靠口头传说和民间传说所取得的进步;(3)一个职业作家阶层的产生;(4)脱离专横控制而独立的程度;(5)第一流的作品的数量;(6)新形式或体裁的创作和各种传统形式的利用;(7)依赖翻译作品的程度;(8)基本作品的数量;(9)辅助性儿童文学书籍的数量;(10)和儿童文学有关的各种机构的发展水平。(转引自蒋风《儿童文学史论》第139页,希望出版社2003年版)

以上标准有些是属于文学内部自身的,有些则是与社会进步、意识形态、社会关注与投入等文学外部生态环境紧密相关。参考儿童文学独立成类的世界性标准,我们也可以提出科幻文学独立成类的一些标准。一切都需要我们脚踏实地,少说空话,多干实事。我相信,只要我们的科幻文学真正出现了一流的可与世界科幻界比拼的经典作品,涌现了一大批(而不是一小批)卓有建树的科幻文学作家,建构起了具有中国特色时代精神原创话语的科幻文学理论体系,形成了良性的推进科幻文学的外部生态环境与内部可持续发展机制,那么,科幻文学的独立成类、意气风发的日子也就为期不远了。

葛红兵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好:“你有多大的想像力,你就会有多大的成就,你想像水,地上就会有水。”让我们共同想像中国科幻文学独立成类展翅腾飞的景观并为实现这一景观而共同努力吧!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