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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外的妖本土的怪

2003-09-03 来源:中华读书报 王晓平 我有话说

《怪奇鸟兽图卷》中的福禄

妖怪的种类,18世纪法国学者曾经简单分成三类。即第一类是器官过剩的妖怪,第二是器官欠缺的妖怪,第三则是各部分颠倒或者错误配置的妖怪。

陶渊明的诗《读山海经》其一写他从《山海经》里获得了很大的快乐:“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看来他是一边阅读文字,一边看画,俯仰之间,就像走出了他的草庐荒园,也走出了他的南山,在恢弘的宇宙中漫游一样。《山海经》是一部令人心旷神怡的书。

地理学家说它是地理著作,文学家说它是“古今语怪之祖”。那里面写的画的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怪物,保留了古远时代的神话和传说,刺激着过去、现在和未来人们的想像力。除了那些远国奇人如女子国等等之外,书中出现的许多珍禽奇兽,从学问的角度讲,都可以算是所谓“妖怪学”的材料。

不管妖怪够不够得上称“学”,各国都有学者对它们进行研究,例如在日本,中野美代子出版过《中国的妖怪》,实吉达郎编过《中国妖怪人物事典》。在日本最早将妖怪作为学术研究对象的是明治后期的井上圆了,他的《妖怪学》长达两千来页,对妖怪作了详尽的分类和考察,作者是一位合理主义者兼启蒙主义者,他研究的最高目的就是扫除“愚民”的迷误,打破迷信。说来,妖怪的形象作为人的精神活动的产物,也有很多值得探讨的地方。

在各民族神话与幻想文学当中,妖怪都是不会缺席的角色。但问起什么是妖怪来,那就其说不一了。《左传》里面说“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唐释玄应《一切经音义》说“凡奇异非常皆曰怪”。妖怪之意,实际上是随着时代有所变化,今天说来,动植物或无生命的精灵都叫怪物或者妖怪。

妖怪的队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有升格的也有降等的。说来许多妖怪可能早先就是享受人间祭祀的神灵,后来痛失灵光,堕落为妖怪。升格最高的无过于龙、凤、麒麟之类的,本来怪模怪样,和八戒模样是一个构成原理,但是沾了人们祥瑞思想的光,后来又与皇权沾了边,就一天比一天“神气”,倒叫人忘了它们的老根儿了。还有那个在《山海经》里“豹尾虎齿而善啸”的西王母,后来变成了多情佳人,变化的轨迹也颇值得研究汉民族审美史的人费一番脑筋。

妖怪既然是神话与幻想文学的主角之一,就不光是中国的特产,外国也盛产。在欧洲中世纪,妖怪的书与画就成为今天学者研究的课题。1981年出版的法国学者克罗德·卡普奈尔写的《中世纪的妖怪、恶魔、奇迹》,就被译成了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和日语。她在这本书里谈到的一些妖怪,有些就与《山海经》所写有共同点。《山海经》里有个刑天,在交战时头被砍掉,于是就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着斧与盾继续作战。在欧洲中世纪也有一个很相像的妖怪(见图),而那里的六臂人等,在“器官过剩”这一点上,也不难在《山海经》中找到同类。

在我们的东邻,也有一些“日产”的妖怪,比如“河童”,据说就是一种水陆两栖的怪物,它就像四五岁的孩子,嘴巴尖尖的,身上长着鳞甲,毛发很少,头上有个小坑,可以盛少量的水。在那小坑里有水的时候,就是在陆地上也力大无穷,能把其他动物拽入水中吸它们的血。这种河童很像两怪混合为一怪,即中国的水怪再加上西方的吸血鬼。

妖怪的种类,18世纪法国学者曾经简单分成三类。即第一类是器官过剩的妖怪,第二是器官欠缺的妖怪,第三则是各部分颠倒或者错误配置的妖怪。井波律子在分析《山海经》妖怪构成原理的时候,还加上了一条,就是“合成”。像《海内北经》里的人面鱼身的陵鱼就是人与鱼合成的产物。

《山海经》很早就传到周边国家。朝鲜《东文选》就收录了高丽时期著名文人李奎报(1168-1241)写的一篇《山海经诘难》,从“子为父隐”的法则,对《山海经》为大禹所作的说法提出质疑。《山海经》早在奈良时代或者更早就传到了日本。奈良市内的长屋王邸遗址出土的木简当中,就有一片写着“山海经曰大”数字,反面书写的就是出自《山海经》的内容。据推测,这些竹简当是天平年间(公元729-749)书写的。由此看来,当时贵族文人中已经有人读《山海经》了。但是,正像它在中国曾长时间遭到冷落一样,在日本也一度少有人提及。明代以后,中国学者注意到他的价值,对它加以注释,附以图画付梓以后,遂又传到日本。江户时代还出现了《山海经》的“和刻本”(在日本刊行的木版书),甚至还有模仿该书写出的《和制山海经》。

现藏成城大学图书馆的《怪奇鸟兽图卷》,2001年由东京工作舍彩印刷出版,再加上著名中国神话研究专家伊藤清司的解说,使我们再一次品尝到“俯仰终宇宙”的乐趣。

《怪奇鸟兽图卷》不知何人所画。画有鸟类30种、兽类46种。据说其中二成的大部分与《山海经》绘图大体一致。他不像是日本人读到《山海经》之后揣测描画出来的,而很可能是再参照清人的绘画彩绘出来的。绘画相当精细,每图标有鸟兽之名,还有草书写的简短的说明,文字大体是从《山海经》里摘录下来的。

有趣的是,现行本《山海经》没有出现的某些怪兽,在《怪奇鸟兽图卷》里却有图有文,这包括了白泽、福禄、酋耳、天犬等10余种。据伊藤清司估计,这些可能不是作者本人阅读文献想象出来的,恐怕是参照原来的图作为底本画出来的。其中有些可能就是六朝以前或者西汉末年的古本《山海经》中的载录绘图。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图卷便是十分珍贵的了。像其中的福禄,极似骡子,也叫福俚,毛色有黑有白,《大清一统志》说原产于西域,今本《山海经》中不载,看来就像是斑马一类的动物。

对照《山海经》也会发现,《怪奇鸟兽图卷》的作者的汉文修养不高,说解文字多误。江户时代那些学养深厚的学者似乎并没有太在意《山海经》这本书。伊藤清司认为,那里面描画的鸟兽,多停留在好看的图画上,并没有在日本社会文化中扎下根来。这是为什么呢?这不能简单回答,但总的来说,是因为中国的妖怪身体各部位很多是鸟兽虫鱼构成的复杂的合成动物,喜欢多多施加人工的中国人,和更容易对淡泊之物倾心的日本人,在气质、文化上的差异,就是从两国的妖怪来看,也能够管窥蠡测。

其实,《山海经》当中的许多妖怪对于后来的中国人来说也很陌生。真正在文学世界活跃而又在人的心头扎下根的,也只有不多的数种,而且使人动心的,也常常不在形体的怪异,比如矢志填海的精卫的形象,由于象征了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而特别为那些在严酷生存环境中抗争的人们所钟爱。

说中国的妖怪在日本文学中扎根的少,是事实;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九尾狐。平安时代后期文人大江匡房作的笔记小说《狐媚记》已经提到:“殷之妲己为九尾狐”,通过中国的志怪小说,为九尾狐赋予了狐媚多诈善蛊的特性。与中国神怪小说相类似,在日本的小说里,九尾狐化成了一个叫做玉藻之前的美女,蛊惑日本的鸟羽天皇,最后在一个叫做那须野的地方被杀掉才算天下太平了。据说“杀生石”还保留至今。其实平安时代以后九尾狐形象,主要源于六朝和唐代志怪小说的影响,那是因为有人喜欢美女蛊惑天皇的故事,才使九尾狐在日本也一度出了名。

妖怪的形态怪异,常常是对常态的反叛;行为的怪异,常常对常情构成挑战。后世中日小说中的妖怪,利用摇身一变的本领,往来于人性与兽性之间,也往来于个人本能与社会道德之间,因此,它们可以不受世俗道德和社会通行观念的束缚,演出一些新奇的故事来。怪与常有相对的一面,把它们放在各国的文化土壤上去刨根问底,其实那妖也非妖,怪也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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