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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级缪斯

2003-09-24 来源:中华读书报 王辉 我有话说

贝蒂娜·布伦塔诺

她是贝多芬的灵感来源、歌德的同伴,还引起了拿破仑的注意。但是,很多人还是认为贝蒂娜·布伦塔诺是一个骗子……

“那个行事颠三倒四的年轻人是谁?”拿破仑·波拿巴问道。她就是伊丽莎白·布伦塔诺(Elisabeth Brentano),通常被人们简称为贝蒂娜(Bettina,Elizabeth的昵称)。实际上,拿破仑并没有成为她的猎物,他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没有跳到他的膝上,像对歌德那样;也没有在他耳边低吟自己的名字,像对贝多芬;也没有同他一起亲密地漫步,像对卡尔·马克思。拿破仑没有献给她哪怕是一场战役,而贝多芬、舒曼和勃拉姆斯却向她呈上了自己创作的歌曲,格林兄弟也把《格林童话》的一个版本献给了她。不过,就算从远处看去,贝蒂娜也是个引人闲话的人物。

她是一位著名诗人的妹妹,另一位著名诗人的妻子,更是其他许多诗人的灵感源泉。但她自己却不喜欢写诗,她写过的一点东西自问世之日起就饱受争议,有人为之怒发冲冠,也有人为之痴迷不已。她是一位无与伦比的缪斯、一场只有一名女子参与的文学运动,同时也是那个浪漫世纪中最非凡、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

1785年,贝蒂娜出生在法兰克福一个意大利商人的大家庭里。她的祖母是一位风评不错的言情小说家。她的母亲曾经是歌德最早的重要情人,成长过程中的贝蒂娜一直当他是自己家庭的一部分。母亲死后,年仅8岁的贝蒂娜被送到了一个女修道院。12岁时她和祖母住在一起,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在这时闯入了她的生活。这人就是她从5岁起就再没见过的哥哥克莱门斯(Clemens Brentano),他成了她的导师和保护者。

克莱门斯鼓励贝蒂娜去读歌德的作品。她马上就被《威廉·迈斯特的学习年代》(Wilhelm Meisters Apprentice ship)中的虚构人物迷娘(Mignon)深深吸引住了。歌德笔下的迷娘是一个意大利小舞女,她被马戏团艺人从自己家里拐走了。贝蒂娜开始刻意模仿迷娘:她会爬上房顶;她有时完全不说话,有时又说着谜样的话语;她拿着短剑与匪徒搏斗……从装束到举止,贝蒂娜完全变成了那个小妖精,那个无从捉摸的迷娘。与此同时,她对歌德本人也产生了一种激情,一种终她一生都未曾减褪的激情。

奇怪的是,克莱门斯非常关注贝蒂娜的婚姻。他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嫁到好人家,做个贤惠的主妇。他担心她会搭上个疯狂的诗人。克莱门斯懂得何谓疯狂的诗人,因为他自己就是。曾经有一次,他把房间(从地板到天花板)、地毯、窗帘以及自己的脸都涂成了蓝色。他撰写戏剧和童话,并在朋友阿尔尼姆(Achimvon Arnim,1781-1831)的帮助下搜集民间诗歌。他们最终编成了民歌集《男孩的神奇号角》(Des Knaben Wunderhorn),这是部划时代的作品,是德国浪漫主义的试金石。作为抒情诗人,克莱门斯堪与歌德媲美。

数十年后,贝蒂娜出版了她和哥哥之间的书札。从中我们可以发现,克莱门斯一会儿鼓励她,一会儿又打算控制她。她无情地拒绝了他的劝谕。在一封信中,他这样责骂贝蒂娜:“看在老天份上,别变成一个女预言家……你要是知道……以前几个世纪中的女巫只不过是便秘的受害者,你就会多加小心了。”然而,贝蒂娜已经极端厌恶平凡的生活。她在给克莱门斯的信中说出了她终生奉行的话:“别告诉我要平静,那没有用;对我来说,平静的意思就是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上,两眼直视着晚餐桌上的肉汤……我的灵魂是个热情的舞者,她伴着隐秘的音乐翩翩起舞,那些音乐只有我能听见……不管世界上的警察会制定怎样的规则来约束灵魂,我都绝不遵守。”

贝蒂娜身材娇小,有着漆黑浓密的卷发、瓷器般细腻的肌肤、深邃的褐色眸子以及一种超越世俗之美的强大磁力。“什么样的艺术家才能描绘她的美丽?”歌德惊呼。不过,贝蒂娜十多岁时的初恋对象却是一个比她大5岁的女孩,一个住在修女院里的美丽、忧郁、贫穷的诗人:卡罗琳·昆德罗德(Karolinevon Gün derrode)。贝蒂娜也出版了她们之间的信函。“我不会像你那样作诗,昆德罗德,但我懂得用天性说话……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们要联床夜话,通宵达旦……我们那些意义深远的精彩言论将使旧世界在它尘封的铰链上摇摇欲坠。”但是,昆德罗德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已婚的男人。她的情人最终回到了妻子身边,而她用短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歌德在自己的作品中讲到了这件事)。贝蒂娜遭到了挫败,但却没有被打垮。像歌德笔下的维特一样,昆德罗德跌进了浪漫气质的黑暗一面:致命的渴望。贝蒂娜代表的是光明的一面。

昆德罗德的继任者出现了。1807年,贝蒂娜和歌德的母亲交上了朋友,听她讲自己的儿子和往昔岁月。同年,贝蒂娜终于被引见给了歌德,当时他58岁,而她21岁。他问她对什么有兴趣。她说:“我只对你有兴趣。”他叫她不要拘束,于是她跳到他的膝上,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然后睡着了。据克莱门斯说,在整整3个小时的时间里,贝蒂娜忽而赞美歌德,忽而又斥责他,然后再让他重新振作。

“别忘了,歌德,我是怎么学会爱你的,”贝蒂娜在信中写道——是通过他的书。“有些时候我觉得嫉妒(歌德经常写到自己的感情生活),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就是你诗里描写的对象——我为什么不在梦中寻找幸福呢?还有比梦境更高的现实吗?”她想成为歌德的缪斯和预言家,而后者的反应既感激又惊骇:“才读了开头一半,我就已经感动得读不下去了。同时,请接受我的感谢,继续从莱茵河的高处宣讲你的教义,让你的圣歌流向我、流向水中的鱼儿。”歌德的意思是,贝蒂娜应该像神秘的圣安东尼一样,以相同的方式向人类和自然布道。

不久,贝蒂娜又遇上了那个时代的另一位半神,贝多芬。音乐于她就如自然一般,是超越任何语言和智力的天启。她的歌声也十分优美。贝多芬认识她的同父异母兄弟弗兰茨以及他的妻子安东妮。有一天,当几乎已经失聪的贝多芬在钢琴上工作时,有人把手搭在了他肩上。他愤怒地转过身来,看到一位迷人的年轻女子,她用动听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我的名字叫布伦塔诺。”温暖的微笑在他斗士般的面容上浮现。她会愿意倾听他正在谱写的歌曲吗?它正是歌德的《你知道那个地方吗?》(Kennst dud as Land),那是迷娘的著名唱词、贝蒂娜的主题歌。在此后的一些天里,他们一起散步、一起创作。后来,有些人推测贝多芬那位神秘的“不朽爱人”就是贝蒂娜。这个人不是她,但贝多芬是通过她才认识了可能会是“不朽爱人”的那位女性:贝蒂娜的同父异母弟媳安东妮·布伦塔诺。

贝蒂娜决心让歌德和贝多芬相识。她后来出版了《歌德与一个孩子的通信》一书,她在其中的信件里引述了贝多芬对音乐心醉神迷的感受:“音乐是更高的天启,超过一切智慧和哲学。音乐是鼓舞人们创造新世界的美酒,而我就是为人类酿造这荣耀之酒的酒神巴库斯。那些懂得我音乐的人将会被它解放,脱离束缚着其他人的一切苦难。”贝蒂娜信件中诸如此类的箴言可能会成为贝多芬关于音乐的最著名的见解,并帮助人们编织关于这位作曲家的浪漫神话。可惜这些云山雾罩的话并不是贝多芬说的,它们是贝蒂娜的创作。贝多芬没说过这样的话,是她臆造了它们。在一封可信的给贝蒂娜的书札中,贝多芬为前晚的“纵饮”而后悔,因为他当时还宿醉未醒。贝蒂娜可能由此将贝多芬的宿醉想像成了巴库斯酿制仙酒的情景。

她在出版歌德、昆德罗德、他哥哥和她自己的信件时都有编造行为。她添油加醋、无中生有。学者们长期以来视她为骗子,新近涌现的倾慕者们则宣称贝蒂娜开创了她自己的文学流派——“书信体小说”。谁是谁非还未有定论。

还有一件也许令人惊讶的事实:就我们现在所知而言,贝蒂娜从来没有在身体上成为贝多芬或歌德的情人。的确,她让歌德着迷,而歌德也喜欢年轻女人。她一定渴望成为歌德的情人,但最终歌德还是认为她太难驾驭而放弃了。他把她和她的信用作写作素材,但却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如果她对歌德保持忠诚,那也不足为奇。风流韵事令人烦恼、充满危险:昆德罗德就是例子。浪漫的人经常部分地通过把欲望精神化来控制这样的激情,而贝蒂娜堪称为这方面的大师。

最后,贝多芬和歌德见了面。贝蒂娜没能在场目睹这一情景,因为她侮辱了歌德的妻子(那时候她已经嫁给了克莱门斯的朋友、诗人阿尔尼姆)。这两位伟人在一起谈话、散步,然后分手,双方都感觉不自在。贝蒂娜编出了一个著名的故事,说贝多芬在街上推开皇室的随从径自前进,而歌德却站在一旁鞠躬。故事是假,但贝多芬批评歌德对贵族的尊崇却是真的。歌德写道,贝多芬的“天才令我着迷”,但同时也觉得他是个讨厌的人。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这些只是贝蒂娜最初的荣耀,后面还有更多。她为阿尔尼姆生了7个孩子,但她的精神却没有因她素来厌恶的家庭琐事而磨灭。贝蒂娜仍然熠熠生辉,吸引着一个又一个著名的追随者(李斯特、舒曼以及爱默生)。1824年,她为歌德设计了一座纪念碑,使这位老人非常欣喜。其造型是歌德坐在王座上,面前有一个拿着竖琴的裸体小缪斯。她告诉他那是迷娘,而他知道那就是她自己。她设计的大理石纪念碑至今还矗立在法兰克福。但在1830年,有一位观察家曾经发出这样的疑问:“在商业时代,这样的小精灵有什么用处呢?谁要看她蛊惑的舞蹈、她在树梢的游戏和她花团锦簇的宫殿呢?”

事实证明,有许多人想看。在丈夫和歌德死后,贝蒂娜重新站了起来。歌德的书札使她出了名。她还将自己与昆德罗德的通信题献给了一些学生激进分子,他们是暴虐的普鲁士政府的心病。学生们则为她举行了一次火炬游行。贝蒂娜成了四面楚歌的改革派的缪斯,被称为《共产党宣言》之前的共产党人。她还从事对抗反犹主义的活动。此外,贝蒂娜写了两本非常过激和危险的政治书籍,呼吁废除君主制。她因身为女人而逃脱了惩罚,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普鲁士国王也是她的崇拜者。她写的最后一本书名为《与魔鬼的对话》(Conversations with Demons),这是本相当奇怪的书。她在书中把自己想像为一个幽灵,在国王的睡梦中催促他进行改革。这本书的出版几乎使贝蒂娜破了产,没有人去读它。

贝蒂娜74岁时在自己的床上去世,她的孩子们围绕在床边,而她眼前是一尊歌德的半身像。很久以前,克莱门斯就对她下了充满矛盾的断语:“一半是女巫、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预言家、一半是骗子;一半是猫、一半是鸽子;一半是蜥蜴、一半是蝴蝶……一半是贞洁的月光、一半是放荡的肉体……”如此这般的话还有十几行。

在一个卓异人物层出不穷的世纪里,贝蒂娜仍然是独一无二的。她是所有人的缪斯,她渴求四面八方的爱意,但她始终是她自己。让我们在此重复另外一位激情四溢的浪漫主义者——沃尔特·惠特曼——的话:她最伟大的创造就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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