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选编甘苦

2003-11-12 来源:中华读书报 雪达 我有话说
在我编过的不算多的书中,《百年百篇经典短篇小说》一书(长江文艺出版社2003年出版),自认是编得认真、费力的一部。现在类似的选本比较多,在有的人看来,所谓的“编”,并不稀罕,无非把多种选本拿来像洗牌一样重新组合一番罢了。别人怎样做我不知道,在我,却决非如此。大约有近三个月时间,我每天头脑中萦绕着怎么选的问题。每位名家,特别是现代作家,都是先选出几篇,放在枕边,细加比较后再定。别看选的都是短篇小说,其实整个过程下来,无异于重温了一遍现当代文学史——相当一些著名作家,其代表作往往是短篇小说。

我不甘心走别人走过的车辙,篇名上不愿与别的版本重复太多,想努力“挖潜”,重新“发现”,心想,非得弄一个自认为“最好”的版本不可。然而,事后证明,这种想法固然好,却不无理想化的成分。为了从源头做起,我尽量找作家最早的集子,而不是选本。当代作家还好办,现代作家就很麻烦,因为我没条件进入足够规模的可供借阅的图书馆。但该找的东西最终还是找到了。经过这次编选,我深深感到,经典也好,精华也好,应该说大体被一代代学人发现和认识得差不多了。现当代文学的“经典”或者“精华”的资源大体有个藏量,估计过低或者过高,都是脱离实际的。但短篇小说的余地要大些,翻出一片新意并非不可能,当然,只能是在已有的基础上使之更为丰富、新颖、多姿多彩,在风格样式上更为兼容并包。

在其他类似选本里,鲁迅先生的小说大体都要选到二至三篇,而我只选了一篇。这丝毫不说明我对鲁迅先生不尊重。首先是篇幅所限,每人一篇;其次,据我所知,有些读者看选本,发现看过或熟悉的东西太多就不愿买了。这是可以理解的。鲁迅先生的作品,一般读者上学时即很熟悉且都拥有一些。先生最有影响的小说公认是《呐喊》里的几篇,而《彷徨》则如先生自云技巧更为圆熟,故而我选了被认为颇具“彷徨精神”的《在酒楼上》,作为先生的短篇艺术在文体上散文化与诗化风格的代表。

在选编中,经常遇到的问题是文体的经典性与文学史的经典性之矛盾,我虽倾向于文体,但也不能不考虑文学史的因素。文体的经典性,可单就短篇小说的特性而言;文学史的经典性,却是综合因素,思想、艺术,题材,创新性,语言风格,甚至某些非文学因素都不能不加考虑。比如郁达夫,以史而论,似应考虑惊世骇俗的《沉沦》,以文体而论就不一定了,所以我选了《过去》,以为它更成熟,更从容,诚如一位文学史家所言,表达了“一个浪子面对人类的悲哀与正直而产生的自惭而快乐的觉醒”。沈从文选什么也颇费斟酌,《丈夫》《萧萧》人们太熟,《八骏图》《三三》又太长,《柏子》近乎速写,所以大胆选了《媚金、豹子、与那羊》。作品写了一个犹如民间传说般的“情死”悲剧,它所传达的审美意蕴是我们研读沈从文时相对忽视的一面,那就是:与湘西苗族青年男女相联系的一种牧歌境界和原始情调,其情感之素朴,人性之庄严与美丽,令人动容。对于张天翼,一般选本多选《华威先生》或《包氏父子》,似乎已是约定俗成,但就心理刻画的深刻、细腻,讽刺艺术的尖锐、绝妙而言,《砥柱》似更胜一筹,文体价值也更高一些,于是选《砥柱》。诸如此类的选择,希图引起读者新的兴趣。

但文学史的角度又是绝对不能放弃的,否则这部书就站不住了。比如茅盾,虽曾考虑过《水藻行》《小巫》《一个女性》等,但都不太理想,于是仍选《春蚕》,即便长了些也要选,因为它无论从文学史的意义还是茅盾的现实主义艺术的角度,都是杰作。张资平的《木马》未必见佳,《约檀河之泪》又极长,考虑到他作为早期创造社的重要一家,不大为读者所知,还是放了进去,但也仅此一例。再比如,选王蒙的《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李国文的《改选》,陆文夫的《小巷深处》,宗璞的《红豆》等,也都经过权衡。我当然知道,他们每个人后来都写了很多好东西,大有挑选余地,甚至有的人自己未必认为这是他最好的作品,可是,这些作品及其他一些作品,构成将近半个世纪前中国文坛上的一个重大事件,不仅是政治意义上的,文学史意义上的,同时也是文体意义和审美意义上的——兼备了文体意义和文学史意义上的经典性。对于一种百年的选本,倘若不选这些,将会失去其“经典”的分量。

“熟悉”和“新颖”的矛盾也很突出。比如老舍先生,我原想选一篇超出一般读者阅读视野的精彩的作品,于是选了《老字号》,但经反复比较,觉得还是《断魂枪》更为精绝,那就不能为了出新而削弱其经典性了。对凌叔华,一般都选她的《绣枕》,而我却选了《酒后》,我觉得《绣枕》的情节过于巧合,甚至让人想起锁麟囊一类故事,而《酒后》中的女主人公的只求一吻,如电光一闪,来得本真,恰好显现出五四狂飚突进中的男女的热狂。在力求新颖上,我是做了一些努力的。如选巴金的《狗》,便是一篇在文体上罕见的精到,文笔干净利落,采取拟人化和象征化手法的十分出色的作品。其他如钱锺书的《纪念》,李吉人的《湖中旧画》,师陀的《颜料盒》,叶灵凤的《鸠绿媚》等等,都是别的本子很少选而确乎精彩的作品。在当代部分,像方之的《出山》,任大霖的《雨田叔公的双筒猎枪》,王汶石的《春节前后》,海默的《打狗》,赵燕翼的《桑金兰错》,萧平的《玉姑山下的故事》,刘克的《央金》等等,我之选它们,都有我早年阅读经验做基础,有相当把握,故虽属旧作,转作新鲜。吴若增的《翡翠烟嘴》,王安忆的《老康回来》,刘庆邦的《走窑汉》等也属同样情形。

最突出的还是篇幅的长短与“经典”之矛盾。不管怎么说,短篇小说的首要特点还是其篇幅之短,对此,鲁迅先生,胡适先生都有经典论述,无须多说。然而实际情况是,在可视为经典之作中,短的有,但不多,大多都长得很。又要经典,又要短,这就难了。倘不考虑篇幅,书的装订都成为问题。以叶圣陶先生而论,《潘先生在难中》选的人太多,《英文教授》又太长,最终决定还是选《多收了三五斗》这种精湛之作,倒不失为文体上的榜样。汪曾祺选《陈小手》王愿坚选《七根火柴》也同此理。张洁不选《爱是不能忘记的》,不选《森林里来的孩子》,而选了《雨中》这样一个更具人生象征意味和短篇风神的作品,也是出此考虑。前提是要有这样的作品,若没有,那就没有办法了。

任何事物都不是绝对的,不可能是一种孤立的价值的表现。这个选本有其主要追求,但也是多角度、多价值、多风格的融合之产物,希望能带给读者多方面的愉悦和启迪。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