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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一个迷人的话题空间

2003-11-12 来源:中华读书报 孙玉石 我有话说
由20世纪30年代初期开始,到1937年7月之前达到鼎盛时期的以卞之琳等“汉园”三诗人为代表的北平青年诗人群体的崛起,在北平文化乃至整个中国现代诗歌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历史性的转折意义和艺术内蕴。1936年2月,著名京派文学批评家李健吾,在他的评论文章《〈鱼目集〉——卞之琳先生作》中,已经深入地洞察了这一文学史现象的历史意义和深刻意蕴。他说:“我们的生命已然跃进一个繁复的现代;我们需要一个繁复的情思同表现。真正的诗已然离开传统的酬唱,用它新的形式,去感觉体味糅合它所需要的和人生一致的真淳;或者悲壮,成为时代的讴歌;或者深邃,成为灵魂的震颤。”对于这少数诗人来说,如今它最先满足的,“不是前期浪子式的情感的挥霍。而是诗的本身,诗的灵魂的充实,或是诗的内在的真实。”他将这个诗人群体称为“少数的前线诗人”,并且指出了这个诗人群体艺术探索的先锋性,从真正意义上拉开了新诗与旧诗的距离,为新诗自身发展开辟了一个全新的审美天地。从胡适的《尝试集》,到卞之琳的《鱼目集》,已经有一个“绝然的距离”。“彼此的来源不尽同,彼此的见解不尽同,而彼此感觉的样式更不尽同。我敢说,旧诗人不了解新诗人,便是新诗人也不见其了解这少数的前线诗人。我更敢说,新诗人了解旧诗人,或将甚于这批应运而生的青年。……但是我们可以宣示的,是诗愈加淳厚了。它终于走近一个旧诗瞠目而视的天地。”(《咀华集》第134-135页,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这个诗人群体的文化意蕴与艺术探索,为新诗提供的独异的创作成绩,丰富资源与艺术启示,已经成为具有诗歌史意义的独特的历史风景。

张洁宇的专著《荒原上的丁香——20世纪30年代北平“前线诗人”诗歌研究》,借用李健吾先生当年提出而已为人们所接受的“少数的前线诗人”这一思想观念,从新诗现代性追求的视角,集中探讨了20世纪30年代“文化古都”北平青年诗人和批评家群体卞之琳、何其芳、李广田、废名、林庚、叶公超、曹葆华、梁宗岱、李健吾、李长之、赵萝蕤等人先锋性的理论倡导和创作活动。这一课题在20世纪30年代诗歌思潮趋向研究中,本身就具有创新性和开拓意义。全书能够围绕北平这些“前线诗人”融合中西古今诗学传统的特质,选取了三个具有代表性的“现象”——(1)艾略特《荒原》的译介与在它影响下诗人经过吸收消化,对于“荒街”、“古城”等系列批判性意象的塑造;(2)当时出现的这些现代诗人向传统寻求的“晚唐诗热”趋向的具体表现与潜在动因;(3)具有中国自身独特理解与复杂内涵的所谓的“纯诗”理论的倡导、追求与实践;以及由此而产生的诗人以“寂寞的沉思者”为特征的自我形象多样呈现,作为研究探索的多侧面的切入口,对这个诗人群体的诗学理论、创作个性和艺术风格进行探讨,提出了自己一些颇富新意的创见。这些探讨建立在充分的史实考察和坚实论证的基础之上,显示出作者注重中西会通的学术眼光。在研究方法上,作者汇入了诸多城市文化研究的因素,将“前线诗人”的创作与“古城”、“大学”等北平独特“历史氛围与文化环境”等文化景观勾连起来,探讨北平“前线诗人”诗歌风格的形成发展与文化环境的关系,从而大大拓展了讨论课题的论述空间,在诗学理论的研究视野上也有所突破。研究过程中,作者既吸收西方新的理论资源,又注重原始材料的搜集和发掘,显示了既努力创新又坚持实证的扎实严谨的学术品格。

这部由博士论文修改增订而成的书稿,论述的北平诗人群体对象及所讨论的核心性议题,为新诗进一步发展中需要的反思与前瞻,带我们走进了一个迷人的话题空间。

自20世纪20年代末到抗日战争爆发之前的10年时间里,北平成为现代派诗的一个典型试验的文化场。林庚先生甚至把它称之为是新诗发展的“黄金时代”。这里远离市声的喧哗,澹泊物质的诱惑。文艺界内部的纷争比起左翼力量集中的上海来相对薄弱一些。艺术探索的气候则相对地宽松和自由。一些实验性的思考与探索没有过多来自外来权威性理论的压力。与域外现代性诗歌最新信息的接触比较敏感的大学文化教育非常发达。许多最新潮流的思想,可以在大学课堂里听到。许多最新潮流的作品和理论书籍,都可以在大学图书馆被如饥似渴地阅读。清华大学外文系的学生赵萝蕤翻译了艾略特的长诗《荒原》,外文系主任叶公超为之做序阐释,就是一个“具有标志性和象征意义的”例证。而且,此时新诗自身的发展,也“获得了一个巩固的立足点”,已经面临的不是与旧体诗的对峙而争夺生存权。一代青年诗人肩负的新诗艺术建设责任,获得了更多更大的思考与实践的空间。北平的青年诗人与古典诗歌艺术传统始终保持着非常深厚的联系。这样,与世界现代性诗歌发展的衔接,向民族诗歌传统回归性的寻求,这两个于新诗发展十分重大的问题,就自然能够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被青年诗人们迫切地提出来了,并成为这一批诗人思考追求与艺术实践的自觉意识。如作者在这本书里论述的:这些先锋诗人,在这种衔接、寻求、吸收和融合中,“有意识地建设一种融合中西诗学优长的新诗传统”。“‘前线诗人’一直是这样,一只眼睛看西方诗学,一只眼睛搜寻中国古诗中的精粹。而这,也许正是他们的一个重要的特点。因为这样的特殊视角,他们的诗歌成就——无论是创作实践方面还是理论建设方面——都达到了一个前人未及的高度和新鲜程度。可以说,在新诗发展的前20年中,北平‘前线诗人’是最恰当地将‘现代性’与‘民族性’融合在一起的一个创作和理论群体。”

我多年里提出并关注于20世纪30年代新诗中出现的“《荒原》冲击波”与“晚唐诗热”这两个问题,目的就在于通过回顾历史的足迹来回答新诗行进中的理论困惑和饥渴。张洁宇的工作,将这两个问题的思考与论述,无论从史料的开掘,还是就论述的视角与深度,都向更为系统和深入方面,大大推进了一步。她的关于“‘荒原’与‘古城’”、“晚唐的美丽”两章的论述,可以说是本书中功夫最深也最精彩的文字。她的搜寻的勤苦,论析的细腻,思路的无拘束,都为我所不及。当然,这些探索性的工作,还只是一个重要问题深入开掘的起点。它引起学术关注的意义可能比它论述达到的意义更重要。如何在吸收外来先进艺术成就和借鉴丰厚传统艺术资源中,建立融合中西诗学之长的新诗自己的艺术传统,注定是新诗发展中需要不断探索回答的一个永恒命题。

20世纪40年代,就有的诗人这样说:“《荒原》是现代诗的最典型的代表”,它体现了作者的性格:“最自然亲切的诗人与最博学的古典学者的合一”。(唐氵是:《搏求者穆旦》)废名更在他30年代《谈新诗》的课堂教学以及后来出版的专著里,详尽阐释了新诗人中出现“晚唐诗热”与新诗现代性探索向传统艺术寻求之间的深层联系。先驱者们的许多真诚思考,后来被我们自己蛮横地割断了。延续历史思考的理论与创作的遗产,继续进行这两个方面理论的与实践的系统的探求,多元多样的创造,在一个新的相对宽松的艺术氛围下,是新诗能够有望获得突破性的提升与发展中,一个非常值得我们关注的问题。诚如本书“导言”所说的:“‘前线诗人’是以‘现代’的批判意识和审美眼光,对‘传统’进行重新发掘和再创造,同时又以‘本土的’立场取舍和融会‘外来的’营养。这种超越性的立场与自觉‘融合’的努力,为中国现代诗歌史提供了一个内涵丰富而又极有研究价值的文学现象。这是本书选题确定的一个丰厚的基础。”同时,我认为,这也是本书所提供的重要学界关注话题和新诗创作可资参阅借鉴的鲜活历史图景。

(《荒原上的丁香——20世纪30年代北平“前线诗人”诗歌研究》,张洁宇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11月出版。本文为该书序,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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