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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序”小感

2005-01-05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郭绍虞老师曾为我启蒙:“读书先要读‘序’,尤其要读‘自序’。”他老人家主编的《中国历代文论选》(中华书局1963年版),据其“总目索引”,共选文544篇(章、节),其中书序179篇,约占34.7%强,可见古人书序学术价值极高,郭老师对书序极为重视。就一般阅读来说,许多书的序言,往往提挈了全书的精要,如同导

游,能引领游客畅达胜境;自序为作者的夫子自道,真情实感,现身说法,尤具启发意义。我照着郭老师的话做了,果然读到过不少好书。

曾几何时,事情起了变化。立于书店的新书架前,经不住“序”的诱惑,我这“囊中恐羞涩,留得一钱看”的寒士,连最后一文钱也舍去了。可是书买回家后,翻开正文,不对了,内囊里竟是一堆烂稻草。“绣花枕头”一个!而且,序里好话说得越多,自序里大话说得越邪乎,什么突破前人啦,填补了空白啦,什么居于学科前沿、国际接轨啦,“21世纪末中国最惊心动魄的文字之一”,“在当代文学批评界是独一无二的”啦……云遮雾罩,天花乱坠,这种反差就越大。如果说,我曾经正面理解郭老师的话,先读其序再读其书,从而读到了许多好书,如今的这个教训又从反面使人领悟到郭老师的弦外之音:先读其序就不必再读其书。不读,更不买,于是,我有了陪外孙捉迷藏的时间,存折上也略有了盈余。

昨日,我碰到了一本旧书,《庄子新探》。1983年11月湖北人民出版社第一次印刷,定价1.70元,作者张恒寿。张先生在自撰“序言”中主要交代了三件事:第一,成书经过。这本约23万字的“小书”,他在1934年秋做清华大学中文研究所研究生时开始写起,直到1981年1月才“初步完成”,花了46年时间,张先生慨叹道:“真有点‘驾驽马而长驱’之感!”二,本书不足之处。“首先是上编的考证部分,只有很少几处提出比较确切的时代证据,大部分考论,仅针对其是否庄子派思想文风,做了一些归类推测,而不能肯定其具体时代”。“所以用严格的考证标准来说,是不够精确之作”。在下编论庄子哲学部分,“曾设想如果能用斯宾诺莎、黑格尔的观点,对庄子的泛神论,加以分析比较,……但由于自己对两家哲学都缺乏素养,不相信自己有真正的理解和比较的能力,这就限制了思想的深度”。关于论述道家思想演变部分,由于“《老子》问题不易彻底解决……因此对道家演变问题的论析,显得不够圆满精辟”,“基本上采用郭沫若所说的环渊的《上下篇》即是《道德经》主张,而稍有不同”,但因对“环渊其人,我在书中没有作肯定的交代,……就是一个缺陷”,“现在我还没有解决这一问题的条件和能力”。三,出书目的。张先生说:“现在乘本书付印之际,略述写作的蹒跚经过和主要缺点如上,希能得到中国哲学史工作者的批评指正,更希望中青年同志们,写出进一步深入研究的著作,促进中国哲学史研究的繁荣,共同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事业贡献力量。”

读完张先生的序言,我立即细读全书;读完全书,我不禁掩卷叹息:当今学界如先生诚实者有几人欤?如先生以学术为天下公器,明白告示自己学问不足及未达之境,为后学铺垫平台、开启未来,又有几人欤?孜孜以学,实事求是,拳拳其心,磊落无私,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风范!

对学术著作而言,序言不仅是称量学术分量的“天平”,也是学术风气、学人操守的真实写照。如果说张恒寿先生的“序言”反映了一种传统的优良学风和老一辈学者的高尚操守,以之为一面镜子,来对照近年来那些“创新”之作的自吹自擂、互相吹捧的“卷首语”,那些搔首弄姿、哗众媚俗、欺世盗名的“开场白”,那些俨然以大师自居的“因为时间匆忙,难免有不足之处”之类的“谦逊”……你不能不会悲哀地看到,“天平”早就不平,已蜕变成兜售假冒伪劣商品的虚假广告了。如果说它还能“写照”什么,那就是:学术诚信严重失落,学术成了诓术,不少不学无术之徒名利双收,成了博士、博士后、教授、博导、大师、泰斗……我想,这种比较读序法读出的认识,也该是郭老师“先要读‘序’”的题中之义吧?!

我不懂哲学因而怕读哲学,张先生何许人也,更无所知,他的那本书在20年后的今天也难以寻觅了。但我深信,人如其序,文如其名,《庄子新探》是“恒寿”的,他的“序言”也是“恒寿”的。

但,个人的“深信”又有何用?对“序”的异化总该有些切实的拯救措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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