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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端与真诚

2005-01-26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人和中国的小说家们猝然遭遇消费的时代,上世纪80年代文学留给我们的重要遗产是“饥饿”的主题,历史的、肉体和精神的饥饿,而90年代文学的重要主题是“饕餮”,肉体和物质是

这一时期文学闪闪发光的主角,新的经验令人炫目、令人震惊地印证着某种历史的必然性与合理性。

我们当初显然没有料到会如此之快地感到厌倦和麻木,肉身沉重,吃饱了的肉身更为沉重。如果说,80年代的饥饿主题最终推出莫言、阎连科那样盛大激越的感官世界,那么90年代的“饕餮”竟很快昏昏欲睡,似乎力比多已经耗尽,但筵席迁延不散。

陈希我使“饕餮”的主题获得新的方向和力量,他的策略惊人地简明,他就是向所有饕餮者发问,问到底:有意思吗?有意义吗?在这红尘滚滚的俗世中我们如何梦想天堂又如何身陷地狱?但陈希我的质问空无依傍,他在假扮上帝。而上帝,对我们来说根本不存在,因此他面对的人群不知何为罪也不知何为罚。

―――文学的艰难和寂寞令人沮丧。一个小说家,当他想象和规划人的命运时,他并非随心所欲,他必定怀有关于人的某种根本信念,对小说中的人物、对小说之外的读者,这种信念如同空气、水,如同大自然,是一切得以发生的条件。如果这种信念不存在,命运就无从谈起。中国的小说家们在书写“现实”时讲了无数故事,提供了无数细节和姿态,但是他们却无从表现命运,他们能够抓住的只有此时。

换一种说法:如果仔细观察有关当代生活的中国小说,你会发现,那些故事里基本上没有死亡,大地阳光普照,死亡的阴影全消。即使是一个人物死去,这也仅仅是一个错误,一个偶然。小说家们如同司机,他和大街上千千万万的驾车者一样,把死亡理解为事故,它不能对我们风驰电掣的飞奔构成疑问。

没有死亡,当然也就没有命运,有的只是津津有味的利害得失。死亡的缺席,表明中国小说家缺乏对生活和生命提出根本追问的意愿和能力,当然,如果把小说家放回人群,我们就会看到,他们的无能反映着更为广大的荒凉,生命正在被消费,生命并未成为思考和追究的对象―――也许深邃的焦虑在人群中隐约涌动,但是,这种焦虑是无名的、无形的,它找不到语言,我们已经失去或者竟从来没有过关于生命之终极的普遍的、深入人心的概念、象征、表意系统。

这就是小说家的困境,生命的意义疑难在我们的思想、文学传统中和我们的日常经验中都未经深思熟虑,小说家要在荒野中搭盖房屋,没有砖瓦厂、建筑队、工程师,他甚至不敢肯定这幢房屋将会有人来住。

所以,我理解陈希我那种艰难、偏执,有时是枯燥的努力;我赞叹须一瓜的机智。我在此选择了她的《04:22,谁打出了电话》和《蛇宫》,这大概是她仅有的未能在文学界广受称道的作品。这两篇小说中,我所推崇的是那种混杂的、不和谐的、浓烈甚至俗艳的风格。须一瓜的机智在于,当陈希我一刀一斧、大汗淋漓地克服困难时,她轻巧而快乐地借用和篡改大众表意系统中的各种策略和符号,由此她达到了与陈希我近似的目的―――提出根本性的追问。

在陈希我那里,人孤独、痛苦地探索自身的命运,在须一瓜那里,人在庸俗的想像中忽然遭逢了“上帝”。而张楚,他没有陈那么坚决,也没有须那么精怪,但他的眼光比陈和须要更为复杂,有更强的经验敏感。也许,张楚比陈和须都更为“现实”、更为谨慎,他更贴近我们如同一潭泥浆、难以命名和言说的生存经验,他从中寻找、辨析命运的蛛丝马迹。

陈希我、须一瓜、张楚,他们拓展了中国小说的精神空间。直到此时,尽管“写实”之风大盛,但中国小说在处理我们的“现实”时还远没有找到充分体现文学自尊和力量的精神方向。在这个意义上,他们的写作带来一种极限体验,看看我们的小说家从地面起跳,他们能跳多高或多远?《小说极限展》(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尺度是空间性的,我依据一个小说家与中国小说的现有疆域的关系决定取舍,远行者、离家出走者将在这里出现。我希望在这个场所,将能看到小说的“异端”,看到胆大妄为的叛徒和顽童,看到孤独地隐于密室的炼金术士,看到真正的梦想家和真正以讲述为乐的人,看到专横的立法者,他在他的艺术世界中强制推行他异想天开的规则和律法。

你还将看到中国小说的新生力量,他们对小说艺术怀有纯真的热情,他们从未想过使小说成为庞大文化工业、庞大市场的正常运转的器官,他们相信小说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野孩子,小说还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在远方,等待实现。

(本文为李敬泽主编的《小说极限展》导言,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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