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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奇”的阅读体验

2005-01-26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译者没有获得对原著内在一致性和逻辑关系的透彻理解。译者的中文不符合中国人的说话和思维习惯。还有一些纯粹由于粗心而造成的误译。书中还有一些句子存在语法问题,比如宾语、主语不全等等;或者是结构搭配不当。

终于把这本书读完了 整整一个月,我吃不香、睡不好、心情

烦躁、火气上冲,长了一脸的青春痘。咖啡喝多了,脸都成了咖啡色。真是“曲折而奇特”的阅读体验!

我说的是《真理的社会史》(中文版:江西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英文版:美国芝加哥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由美国科学知识社会学的领军人物―――夏平所著。当然,把读者搞到这种地步,作者和译者都要付一些责任,但由于我通读的是中文版,所以译者的责任更大些。学术书本来就以晦涩难懂著称,如果译者再马虎一点,中文版就足以让读者“寝食难安”了。

尽管这本书很难读,我还是认为作者谈论的问题是个好问题,而且是个值得我们深思的大问题。这本书凸显了被我们忽略的、却已经深深根植于我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的一样东西:信任。这里的“信任”,不单指我们平时所说的“领导信任你可以干好本职工作”、“朋友信任你会还钱”这么简单,还包括以下这些情况:你不认识飞行员,但却信任他可以驾驶着航空公司的航班令你安全到达目的地;你不认识图书馆的守门员,但却相信图书馆每天会准时在8点开门;你不认识医生,但却相信他对你身体的诊断结果;你不了解科学家,但却相信他们从实验室里得出的结论……这里的信任,是人类认识的深层问题,更是社会得以存在的保障。事实上,“信任”问题在社会学家那里已经讨论得很多了,比如卢曼的《信任与权利》、吉登斯的《现代性后果》等,只不过夏平着重强调了“信任”在科学知识的社会建构中的作用。

除此之外,作者对于“文化”的重视也令我深受启发。“文化”是个大词,也就是常常用、随便用,却人人都不懂的词。在大多数人眼中,“文化”只是一个用来显示品位和格调的修饰语,除此之外没什么用。读了《真理的社会史》,我开始有点明白“文化”的含义了。我们可以暂且把它解释为“价值”。一个社会评价好和坏、高贵和低贱、善与恶等基本问题的一整套标准体系,就是文化。当然,这种解读是粗浅的,但是总比以前没有解读要好。这本书向读者展示了作为一种价值评判体系的“文化”是如何深深根植于社会生活和人类思维的方方面面的。

因此,我认为:夏平教授在该书中所做工作,不仅仅关乎波义耳、绅士和科学,而是一种宏大的研究,一种有关社会和人类根本问题的“元研究”。

本书的作者使用了大量的参考材料。英文原版书共有483页,作者在最后开出的参考书目就长达46页,包括第一手和第二手资料。中文版共有606页,其中有136页都是作者的注释。从此我们就能看出作者的严谨、细致和毅力。但话说回来,问题也就出在这里。参考资料这么多,就要求作者对之进行很好的筛选和组织,辨别真伪,突出重点,最后还要做一个有机的整理。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在我看来,夏平并没有很好地驾驭手中的巨量素材。他所引用的史料太多太细,庞杂却无趣。围绕一个小问题,他往往用大量材料加以反复论证,有的时候甚至已经跑题却不自知,把读者搞得云里雾里、晕头转向。

有关英文版的问题就点到为止了。下面我想谈谈有关中文版的问题。

首先,在我看来,译者没有获得对原著内在一致性和逻辑关系的透彻理解。

我认为这本书的译者没有“看懂”这本书。当然,作者的大致意思或者核心观点他们(这本书是由几个人分译的)是懂了,比如:“知识包括科学知识是建立在信任基础上的”、“关于事物的知识是和关于人的知识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一句话是不是真的,取决于说话的人是不是可信”等等。但是我想说的“不懂”不是这个层面上的,而是说:译者没有很好地理解作者是如何围绕他要说明的中心论点展开层层论证的,也就是说:译者没有理清贯穿全书的一致性和各个章节、段落之间的内在逻辑关系,有时,甚至连一句话内部的逻辑关系都没有搞清楚。而译者对于这种一致性和内在逻辑的理解是非常必要的。理解得好,才能翻译得好。

比如,第七章的英文标题是:“Certainty and Civility Mathematics and Boyle’s Experimental Conversation”,中文翻译为“确定性与文明:数学与波义耳的实验对话”。如果不看这一章的内容,这样的翻译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译者真的理解了这里的“Civility”吗?一般我们说“A和B”,是表示二者有某种联系,或者是相似概念的并列,比如“门和窗”;或者是相反概念的对比,比如“冷和热”;用在标题中,则常常表示本节要讲述的是A和B之间的联系,比如“科学与社会”。那么,在这一章里,作者想要表明的是“Certainty”和“Civili鄄ty”之间的何种关系呢?看着中文标题,我的第一印象是:前者是从属于后者的,即“确定性”是包含在“文明”中的。而事实上并非如此。读完全章,我才发现:这是两个相反却有着同等地位的范畴。“Civility”的意思是“礼貌、谦逊”,一种不武断、有商有量的绅士态度,表现在语言上就是“大概是、可能是”。“Certainty”的意思正好相反,是指那种独断而强硬的、精确的、定量的数学式态度,比如说“一定是、绝对是”之类的语言。同样的道理,“波义耳的实验对话”也是和“数学”相对的概念。基于这样的认识,把本章的标题翻译为“确定性与文明性”是否更合适一些?一方面做到了字面上的对称和工整,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读者把“Civility”理解为作为大词的“文明”、以至于把“确定性”划归到“文明”之中。

再比如中文版第230页第二段第二句话:“这种等级的一端是事实证词,其内容不可想像为别的东西,而在另一端则是不可想像的真理命题”。新东方老师教我们,做GRE填空题的时候,可以不看句子的具体内容,只需分析它的逻辑关系。在这里我也打算使出这一招。从逻辑上讲,一个等级链条的一端是A,另一端是B,意味着A和B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东西,而“事实证词”与“不可想像的真理命题”是截然相反的两极吗?“不可想像的真理命题”是什么意思呢?“真理命题”还有“可以想像的”和“不可想像的”之分吗?来看看这句话的原文(英文版P236):“Presumably,at one end of the scale was factual testimony whose content could not be conceived as otherwise, while at the othe rwere claims whose truth could not be imagined.”可见,“事实证词”是指“factual testimony”,所谓的“不可想像的真理命题”是指“claims whose truth could not be imagined”。后者的意思显然应该是“一个其真理性不可想像的命题”,可以翻译为“不可能为真的命题”或者“假命题”。

中文版第407页第一段第三句话:“绅士被科学专家所取代,个人的美德被对专业化知识的拥有所取代,职业被工作所取代,面对面互动的关系被不露面的体制所取代……”在“被”字前面的“绅士”、“个人美德”、“面对面互动关系”等,都是属于具有“熟悉性文明”的传统社会,即你对一个人的信任是基于对他的熟悉和了解;而“被”字后面的“科学专家”、“专业知识”、“不露面的体制”等词都是属于具有“匿名性文明”的现代社会,即彼此都不认识、不熟悉,哪怕互为邻里,而信任主要是基于体制和大众传媒。问题出在“职业被工作所取代”这一句,因为这就好比说“A被A取代”,是毫无意义的同义反复。来看看英文(英文版P414),是“calling”被“job”所代替。按照逻辑推理,“calling”应该是属于“熟悉性”社会,“job”应该属于“匿名性”社会。《朗文现代英汉双解词典》上指出:“calling”含有某种使命感、责任感或者表示对某项工作的强烈爱好,是与荣誉、社会认同密切相关的概念;而“job”则指受到雇用的、不得不做的“活计”,与个人的生长环境和德行没什么关系。因此,我认为在此翻译为“践行神圣使命被干活谋生所取代”更能突出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

第二,译者的中文不符合中国人的说话和思维习惯。比如,第五章频频提到的“箴言”(中文版205页),是从“maxim”翻译过来的。但是,“箴言”是什么意思?是格言、谚语、座右铭、警句还是名言?《朗文现代英汉双解词典》字典上说,maxim是“a rule for good and sensible behaviour,esp. when expressed in a short well- known saying”,即“对于好的、明智的行为的一种标准,尤其是那种以众所周知的形式表达出来的短小谚语”。结合第五章的整体内容,不难看出:作者的意图是想突出“标准”的意思,而中文里的“箴言”一词实在和“标准”扯不上什么关系。比如:第五章的一个小标题:“审慎证言的箴言”,乍一看,简直就让人不知所云,其英文原文是“the prudential maxims of;testimony”。事实上,该小节讨论的问题是:要判断一个证词(证言)是否可靠、真实,其标准何在?这个“箴言”就相当于“标准”的意思。这样看来,就应该把“maxim”翻译为中文里带有“标准”之意的某个词,比如“准则”、“规则”、“规定”。“the prudential maxims oft estimony”可以译成“有关证词的几个谨慎的规定”。

第三,有一些纯粹由于粗心而造成的误译。比如中文版第184页第二段:“你并不因为献身艺术,而认为降低了自己的血统和世袭地位”中的“艺术”一词,显然是“Arts”的误译,应该翻译为“技艺”或者“技术”。中文版第229页第一段最后一句:“就不能对历史有丝毫的修改”,原文是“cannot help altering history a little”,译者显然是刚好把意思弄反了。中文版第193页最后一句话:“许多现在看上去伟大的事件将不再如此了”,其中的“伟大”是从“miraculous”翻译过来,但作者原意是“许多以前认为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不再如此了”。

最后,书中还有一些句子存在语法问题,比如宾语、主语不全等等;或者是结构搭配不当。限于篇幅,这样的例子就不举了。

挑译文的毛病,可能我的语气有些重了。我自己曾经参与过一些翻译的工作,深知其中的艰辛,但也就更加不能容忍一本拙劣的译著。我想,翻译这本书的诸位同仁也十分辛苦,但这并不能成为不负责任的借口。更何况,以上问题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只要译者、校对者和编辑多花点心思就能解决的。此文也算是对本人曾经的翻译工作的反思,希望自己以后的翻译能够让读者有痛快而非“曲奇”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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