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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样写历史小说

2005-01-26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高光,历史小说家,著有《秦王恨》、《西施泪》、《虎符》、《岳飞与秦桧》、《孔子》等5部历史小说。)

历史小说的写作从考证开始,无一句没有来历,无

一句没有典故,使得历史小说无论从文字还是从阅读上都陷入了困境,你无法欣赏它,像是一种最古老的剧种,唱辞是听不清楚的,文意是弄不明白的,唯其古老,才显得独特,唯其古老,才使人看不清它的真面目。后来人便显得笨拙了,他们渐渐以为历史就是那个样子的,历史人物就是那么难以读懂,就是那么一板一眼地活着的。当郭沫若的小说以激励人的斗志为目的时,历史小说便涂上了浓浓的阶级色彩,小说的主人公与他的时代都变成了作者演绎的主题下的一种布局。

我写历史小说,便想与郭沫若不同,与高阳不同,郭沫若是激情的,他以呼号激励为写作的目的,人物的内心便不是他要求证的真实,真实的是郭沫若自己。高阳求证历史的每一步真实,但他忘记了历史本来是人创造的,人类在渐进中总是一步步去对历史有一种认识,那认识是现实的,是历史给予人类的真正遗产。中国的历史是一部大文化史,可惜的是,历史小说从未把历史的真实给予一种哲学的梳理,小说就只有真实,而无悬念,后人费尽心机去揣摸先人的思维,想尽一切办法求实,但那求实却往往极为涩滞,没有一丝生命的灵气。这不可能,从仅存下来的历史故事中,我们还能看到古人那剑气如虹、长歌当哭的气魄,只是落在我们的笔下,一个个古人反而皆成了猥琐的小人物。或是夸夸其谈自以为是的怪物,身旁的人都成了陪衬人。事实果真如此吗?在我们的写作中,成就中国文化大成的春秋时代的人物一个个或是固执得要命,或是简单得可怜,果真是那样,他们怎么能写出那么美妙的文字,怎么能在刀光剑影下侃侃长谈,以说辞退敌兵,挥长袖断烽火?在春秋时代,中国的先人把后代所有该做的事几乎都做完了,哲学探究达到了高峰,文学艺术后人难以企及,战争的宏大与残酷令后人只能沙场怀古。无论做什么,古人都以极为完美的成功展示了他们无以伦比的辉煌,我们面对着先辈,只能默默致敬,还能做什么?只可叹的是,我们写前人,还用蝇营狗苟的心思去揣摸他们,用低弱的智商去描述他们,去想像他们,那一点可怜的文化底蕴笑坏了两千年来的一代代祖先。当代的史学家只尚侈谈,眼睛盯在是“正说”还是“戏说”上,绝口不谈对于历史精神的真正继承还是背叛,绝口不谈对于历史是真正的梳理还是泯灭,当小说或是戏剧出现的时候,有谁能认真地从哲学上从文学上给予一种实在的品评呢?历史给予人类的是一笔丰厚的遗产,这应该是你能得到的最丰厚的果实,你知道怎么做才是一个人。

我写了几部小说,是历史小说,我要写有情有欲的人,写在那争战搏杀中大起大落的人,人性人欲,人情人世,性命的智慧的人伦的文化的人,那就使得历史看上去不像你看过的教科书那么乏味,也不像你听别人讲过的那么简单,更不像你认识的那么肤浅。我写了《孔子》,只想写出一个真实的人,一个在外走了十四年没回家的人,一个把一切都付与人生探索的人,他爱不爱女人,他有什么欲望?他的弟子有几分坏心,有几个人有邪恶的心思?颜回、子贡、子路以及所有的他身旁的人,都是我所想探究的人。孔子被后人简单化了,被形象化了,一个只拿书本的孔子没有物欲,没有缺陷,没有人性没有人情,只是一个高大的形象。中国的历史文牍是塑造形象的历史,是把人神话的历史,把一切人性简单化的历史。我只想说,那不是孔子,那是你们的泥塑,是你们的铜像。孔子在十四年的颠沛生活中,他有几分愁苦,有几分失望,有几分伤怀,有几分感慨,有几分得意?我在意这些。

我写了《岳飞与秦桧》,我笔下的岳飞与秦桧都是大宋的股肱之臣,岳飞的大气与秦桧的奸狡,都写到了极致,在六国强敌环伺的局面下,岳飞的死是必然的,秦桧的成功也是必定的,我写弱国的隐辱负重,忠臣的勇于牺牲也甘于牺牲,牺牲的是一代英豪的性命,也牺牲掉了人格与正义。在我的小说下,秦桧是聪明绝顶的,他做事几乎近于完美,心思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缜密,这是一种优长。岳飞之死是必然的,单只与秦桧的争斗,他便落在下风,何况还处于那江河日下的国势呢?

我写《秦王恨》,最在意秦始皇的内心,他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他为什么要一日日壮大版图,他成就了一代帝国,我不在意他是怎么与李斯、赵高等人相处的,我只在意他的自身内心,他是一代帝王,怎么会那么在意吕不韦与他的母亲的私情呢?他在意的绝不是这个,他最在意的是他自己的成功,在意他自己性情的展现。有人说,秦王淫欲,是说错了的,就是你做了秦王,你也得面对阿房宫三百里的几千佳丽,你也会像吃惯了大餐一样对美人没什么兴趣,什么秦王钟情韩凭之妻的说法,在我看来都是无稽之谈。那像是农民说皇帝天天吃红烧肉一样可笑。

我写《西施泪》,只想写一个很纯情的女孩子怎么给国家之

争弄得坏了心智的,她总是被骗,拿今天的人说天天交学费,总是交学费,不是她没心眼儿,是她没那些人的坏术。范蠡、文种教她,夫差教她,勾践教她,一切教她的人都是那么龌龊,她最后只能投河。用足够的智慧去描述历史,才能真正地写实历史,那些只能把历史记住哪一个人活了多少年,长了几颗坏牙的人就像在电视机前的那些笑容灿烂的人,他们在回答问题:某某历史人物活了多少岁?A:三十岁。B:三十五岁。C:四十岁。有许多人写历史,把历史上活得轰轰烈烈的人物弄成了像他一样弱智、低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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