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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太长了”

2005-02-23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这是莫砺锋教授数年前与我谈及自己“文革”经历时说的一句话。几年后,当我读完莫老师回忆往事的散文集《浮生琐忆》(莫砺锋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掩卷之际,耳畔响起了莫老师的这句诘责中隐含感怆的话。

1998年秋,我考取南京大学博士研究生,与孙立尧同学一起跟随古代文学专家莫砺锋教授学习唐宋文

学。我们睡在对铺,在莫老师的指导下一起读书,一起讨论问题。学习之余,自然不免要谈一些老师们的轶闻趣事。孙立尧本科、硕士皆在南大,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我是外来户,肚子里自然没有那么多可资谈助的材料。所以一般情况是我谈对一个老师的直观感受,孙立尧便拿出许多例证来予以证实或证伪。比如张伯伟先生颇有魏晋风度,孙立尧便说张老师能喝酒,而且还定了门规,想要入张门,一定要能喝酒。我没见过张老师举杯痛饮的场景,但他的一个女弟子酒量惊人,却让我不得不相信孙立尧的话。莫老师是我们的业师,言语之中多少有些顾忌,但偶尔也谈。比如有一次在校园里,听到一位年轻的老师径称莫老师为“老莫”。回宿舍与孙兄一聊,才知道这个称呼渊源有自,乃是在“文革”中,农民们看到来村里插队的莫老师书生气十足,又能看厚厚的书,便称他“老莫”。说得多了,我渐渐对莫老师在“文革”中的经历产生了兴趣,只不过兴趣点主要在一些轶闻趣事上。此外,就是莫老师何以能在插队10年之后,居然在6年间一气拿到硕士、博士学位,并取得如此大的学术成就。莫老师对我们的指导方式是指定研读书目,积累问题,然后两周一次到他家里谈读书心得。有一次,我听了莫老师在校“学术报告月”上的讲演,恰好主持人也有下乡插队的经历,两人在讲座过程中,向大家透露了一些他们在“文革”期间所经历的轶闻趣事。他们的诙谐与轻松,使我几乎淡化了以往对于“文革”的认识,于是在第二天向老师汇报读书心得时,我便随意发表了自己的“高见”,认为他们那一代人“文革”10年的经历其实还是相当丰富多彩的,作为一段人生经历还是很有意思的。莫老师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了声:“两年尚可接受;10年,太长了!”听到这短短的两句话,我的心不禁一颤。是啊,10年,人生有几个10年,10年,确实太漫长了!虽然我当时并没有体会出这句话背后隐含的老师内心深处的痛楚,但我知道我说了错话,老师的话中有诘责的语气。

读完此书,掩卷沉思,我的脸开始发烫。我,一个没有亲身经历“文革”的年轻人,实在不应该对这一影响整整一代人的荒唐举措妄加评议,尤其不应该当着我的老师,一个在“文革”中饱经沧桑的人,做出如此轻率的评论!

《浮生琐忆》一书,是莫老师写的一本带有自传性质的散文集,回忆的主要内容是1979年9月他考上南大研究生、重返江南之前的事。正像后记中所言,全书的灵感触发于一种名叫“马兰头”的野菜,“马兰头”这种微不足道的野菜,将莫老师的思绪引向了江南小镇琼溪,引向了遥远的童年。于是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些点点滴滴的往事,一件件涌上心头。“琼溪是我家住过的第三个小镇,也是住得最久的小镇,我家有许多悲欢离合发生在那个镇上。”(《琼溪风景之一:市河》)因此,琼溪成为作者回忆的起点。这里的市河、石桥、玄武池、西塔、“海上”,曾经带给童年时代的作者以欣喜、快乐,于是这些出于童稚眼光的点点滴滴,便理所当然地进入了作者最初的记忆。作者在数学方面禀赋甚高。作者的小学、初中是在琼溪镇念完的,他获得全县中学生数学竞赛第一名的事一向是琼溪镇的骄傲。1963年,作者以优异成绩考入江南名校苏州高中。然而,这个本该成为他人生事业起点的地方,恰恰成了他人生噩梦的开始。1966年6月,本已摩拳擦掌报考清华电机系和数学力学系的作者挨了“当头一棒”,竟不知何去何从。苏州高中给作者留下的记忆,除了清苦的学习生活以及偶尔的郊游外,剩下的只是“文革”浪潮的喧闹沸腾、父亲被迫害时失魂落魄地出现在苏州高中校园的身影以及自己的大学之梦破灭后的的失落感!和大多数知识青年一样,作者开始了下乡插队的生涯。

作者插队的第一站在赵浜。赵浜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河,几个村子散落在赵浜周围。在这个长江边上的偏僻村落中,作者与农民们一起春种秋获,一住就是6年。赵浜的生活很单调,一间四壁徒立、有时甚至有墙无顶的茅屋,几个命运相近的插队知青,以及赵浜本村的几个形象各异的社员。赵浜6年,作者记忆最深的是读书。作者中学时代的兴趣本在数理化等课程,文学仅为业余爱好,直到高考被宣布废除以前,进一步说,直到考取程千帆先生的研究生以前,作者大概从没想过自己会和中国古代文学结下不解之缘。“文化大革命”剥夺了作者上大学的权利,击碎了作者的理想,也改变了作者的人生道路。虽然不信“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的口号,但是对自己将长期呆在农村倒有清醒的认识,对手中的几十本书万分珍惜,舍不得一下子把它们读完。就像荒漠中的旅人手中只有一块干粮,每次只敢咬一小口,万万不敢把它一口吞下去。于是尽量延长读每一本书的时间,完全改变了以前读书囫囵吞枣的作风。到了1972年,也就是作者下乡插队的第四年,他终于把自己以及朋友们所拥有的中文书全部读完了,又重新捡起已丢开多年的英语,心想学好了英语就可以弄一些英文书来读。1974年年底作者迁往淮北时,除了“精读”过三四十本书以外,还记住了5000多个英语单词。1974年秋,作者投奔远在淮北泗县的亲戚,在一家农机厂做了一年的“自费学徒”。1975年秋,作者离开农机厂,到汴河公社农具厂的螺丝车间当“亦工亦农”的工人。经过3年加工螺丝的生活之后,随着“文革”的结束,作者的命运终于发生了转机。1977年冬天,中断11年之久的高考制度恢复,作者以英语为专长取得高考报名资格,报考安徽大学外语系。1978年4月2日,作者以29岁的“高龄”跨入安徽大学。此时距离作者高中毕业已11年零9个月。

10年的悲欢离合,10年的辛勤劳作!这茫茫然不知路在何方的10年艰难岁月,但是,同样是这10年,铸就了作者精光内敛的人格,塑造了作者“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平和心态,培养了作者研究古代文学最需要的品质,造就了一位著名的古典文学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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