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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贝娄

2005-04-13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4月5日,中国的清明节,89岁的索尔・贝娄在麻

省家中去世。

他是1976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亦曾三获美国国家图书奖,另加一次普利策奖。

这些荣誉成为很多中国人阅读他,译介他,出版他的原初动力。

对贝娄作品的翻译出版,早在“文革”刚刚结束,便已开始,至今方兴未艾。

2002年,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了14卷本的《索尔・贝娄全集》,上海译文出版社的管舒宁上周也来信说,该社将于2006年出版一套“索尔・贝娄文集”,包括《奥吉・马奇历险记》、《赫索格》、《洪堡的礼物》和《雨王亨德森》四部。

刚刚过去的这个周末,我开始重读《赫索格》。作者死了,书还是同一本书―――漓江出版社1985年的老版本。它跟着我走了很多地方,但我再未翻开过它。上一次读它,还是十几年前的大学时代,混在一生最盛大的四年书宴之中,囫囵吞下。可笑的是,当时我还以为自己读懂了。

贝娄死得平静安详,但世界却为此惊天动地。一周来,各种各样的讣闻、追忆、颂辞满溢于各大媒体,还有重新发表的访谈,乃至他本人的评论和政治声明。他的一生,实在是漫长而多彩。

美国大作家菲利普・罗斯曾于2000年10月9日的《纽约客》杂志上,刊出长文《重读索尔・贝娄》(Re ReadingSaulBellow),对贝娄的重要作品逐一评点。此文我曾经看到过中译,但是忘了究竟登在哪本杂志上了。

老牌美国文学季刊《巴黎评论》也在贝娄死后,在其网站上重新刊出1966年的一篇贝娄访谈,长达26页。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到该杂志网站上,免费下载此文的PDF版。

英国作家、1998年布克奖得主伊恩・麦克伊文(IanMcEwan)的这篇纪念文章,4月7日同时刊于英国《卫报》和美国的《纽约时报》,分别冠以《大师》(Master)和《世间大师》(MasteroftheUniverse)之名。全译如下。

索尔・贝娄在2001年。摄影:贾德・利兹

每逢有伟大的作家死去―――此非寻常事件,因为物以稀为贵―――我们便会拜访自己的书架、图书馆或书店,以此表达敬意,体面地将哀悼与称颂合而为一。还要过些时间,才能全面评价索尔・贝娄的成就,但我们应该可以从某件小事、某段话,或是某个句子开始,因为这些东西已经成了我们的精神藏品,以及生活乐趣的一部分。毕竟,正如纳博科夫对其学生所言,好的读者“应该关注并抚触细节”。

贝娄的书迷常常想起某条狗,于苏联治下罗马尼亚的长夜里,在布加勒斯特绝望地怒号。这是《院长的十二月》(TheDean sDecember)里面,贝娄式的爱空想的主人公,一位美国访客科德院长无意间听到的。他想象,这叫声是对狗类认知之局限的抗议和申诉:“看在老天份上,让世界再敞开些吧!”我们认同这种观察,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们都是那条狗,而索尔・贝娄,我们的大师,听到了我们的吠叫,并满足了我们的愿望。

事实上,亨利・詹姆斯在其文论《小说的艺术》(TheArtofFiction)中,所主张的那种小说家的绝对自由(“一切人生皆由你掌握”),恰由贝娄身体力行;他让自己以及后辈,摆脱了现代主义的外在形式,而此种形式,在20世纪中期已渐成重负。

他对弗吉妮娅・伍尔芙所称现代小说的人物已死的说法不屑一顾。贝娄先生的笔下,正如狄更斯的世界一样,人物众多,但这些人既不荒诞,也不古怪。他们安坐于记忆中,仿佛连你也会相信自己曾与之晤面:《莫斯比的回忆》中绝望的骗子卢斯加登(“几分狡猾,几分邪恶”),他把一辆卡迪拉克进口到战后的法国,结果弄得全家破产;《洪堡的礼物》中挥舞手枪,容易激动的贱民坎特拜尔―――他激动之际,突然想要拉屎,便强迫受害人查理・西特林(“一个有文化或知识成就的人”)跟他一起进了厕位。坎特拜尔“蹲在那里,两道眉毛像短剑一样直竖起来”,而此时的西特林,却分心想到了类人猿的习性。(译注:这一段见江苏人民出版社1981版《洪堡的礼物》第96~98页。)

至少对我而言,贝娄先生笔下最生动的人物,是摩西・赫索格,这是他最成功的梦想家,在一个生机勃勃、物欲至上的美国,称得上人中稀品。在《赫索格》中,贝娄先生将小说的离题(digression)之艺发挥到了尽善尽美。当该主人公去会情人,那可爱的雷蒙娜时,他等在床上,她去换装,她那身衣服,马丁・艾米斯或会称之为“妓院的行头”。

在这些时刻,赫索格思考的是整个世界施于他的压力,贝娄先生好像有点儿要发表某种宣言的意思,就小说家必须要面对的诸项挑战,或是他必须要容忍或描述的现实,列出一份声声入耳的清单。它也可作为贝娄先生作品素材的读者指南。我不断重读这一段文字,熟记于心,并曾借引为自己一部小说的引言。这样做是有风险的,因为这段文字的力量,可能会使我自己的声音变得微不足道。

“好了,譬如说,做一个男人是什么意思。在一个城市里。在一个世纪里。在转变之中。在一群之中。受到科学的改造。被有组织的力量所压服。臣服在强大的控制之下。处于机械化所产生的环境之中。在基本的希望最后破灭之后。在一个有共同的责任而同时贬低人的价值的社会里。由于数字增长的力量使自我变得毫无意义。耗费几百亿军费去反对在外国的敌人,而不愿为国内的秩序付出任何代价。让残暴的举动和野蛮的行径在自己的大城市里横行。同时,压力来自千百万已经发现齐心协力、统一思想能取得成果的人。犹如无数万吨的水在形成海底的有机体。就像潮水在磨光石头。就像风在掏空峭壁……”(译注:这段引文据漓江出版社1985年版,宋兆霖译《赫索格》,但中译文字与麦克伊文的引文略有不同。)

贝娄先生的城市,当然是芝加哥,它之于他的至关重要,它所呈现出的美好与丰富,一如乔伊斯的都柏林;这些小说不是简单地发生于20世纪,而是关乎这一世纪―――它可怕的变化,它的野蛮,它的新机器,它的思想系统的大会战,极权主义体系的彻底失败,美国方式的祸福参半。这些因素表现的并不抽象,而是通过人物,通过一个试图框定他与群体之间关系的个体―――他自己也身在这一群体之中―――的奇特行为,来加以展示。过去总是迫入现时,童年的回忆,拥挤的街道和住宅,共用的房间,傲慢而古怪的亲戚和邻居―――挖空心思想弄到美国身份的贫困移民。

美国评论家李・西格尔(LeeSiegel)最近写道,每个与美国有知识或感情纽带的英国作家,都想将贝娄先生纳入囊中,他说:“他是他们的普利茅斯岩石(PlymouthRock,译注:位于美国麻省,1620年英国清教徒在此设立北美殖民地),或者,也许是他们的罗德西亚(译注:今天的非洲国家津巴布韦,亦曾为英国殖民地)。”此言颇有几分道理。

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我们不能在英国,在我们自己身上找到的?我认为,我们所推崇的是他作品巨大的包容力―――自19世纪以降,如果不靠自甘堕落,或是自觉的社会人类学,那么,还没有一位作家能够描绘一个完整的社会。贝娄先生却可自如地徜徉于穷街陋巷,大学和政府内的权力精英,那些“思想深似大海”的享有特权的梦想家之间。他的作品呈现了美国大多数人的图景。在英国,我们在写作时,好像已经无法再跨越雅与俗,粗与细的分野―――或者可以这么说,如果不加以扭曲,或是调侃,我们便没法儿写得优雅,因此,贝娄先生便显得比任何英国作家可以希望达成的更好。

另一个理由:在一种普遍喜好小说整体结构,而反对文雕句琢的文学文化中,我们便更为欣赏贝娄式文句的乐感、才智和美妙的韵律。例如,批评家詹姆斯・伍德(JamesWood)最喜欢短篇小说《借此记住我》(SomethingtoRememberMeBy)对种花人伯伦斯的描写:“在花丛中,他孤独而单调―――就像是他为了作为人类而付出的代价。”对我而言,另一个例子则别具意义,因为我曾引用此书,以此向贝娄致敬:在《赫索格》中,我们读到装着木腿的格斯贝奇,“优雅地一俯一仰,就像个刚朵拉船夫。”

那么,贝娄先生得到的某些最佳礼赞发端于英国,便不足为怪。有些文章也许已经立在你的书架上了,这次翻翻旧书,也许可以让它们重见天日。其中之一,便是马丁・艾米斯对《奥基・马奇历险记》的盛赞,他在“人人(Everyman)丛书”版的前言中,称之为最伟大的美国小说。另一篇则是詹姆斯・伍德为企鹅版的《短篇小说集》(CollectedStories)所写的前言,他对该书的印象充满了欣悦。

我们推崇并重读的作家,会在我们的思想中留下深刻的印记,以至潜移默化的影响(whitenoise),就此而言,他们永远不会死去。自20世纪40年代起,索尔・贝娄便开始出书,其作品的传播,跨越了他曾有份加以定义的这个世纪。他也重新定义了小说,将其扩展,加以解放,以人类的感受、才智和宏大目标使之变得鲜活。亨利・詹姆斯曾经指出过一个事实,虽然显而易见,却教益良多:“一件艺术作品最深邃的特质,总是等同于其作者的思想特质。”我们正在告别一个具有无与伦比特质的思想。他让世界对我们愈加敞开。我们感恩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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