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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则以喜,一则以悲

2005-06-01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丁文江(本文图片全部由李学通先生提供)

翁文灏

地质调查所旧貌

作为一个退休多年的地质工作者,读到李学通先生的文章《科学圣地:兵马司九号》(《中华读书报・科技视野》2005年5月11日),感触良多。去年10月13日,也是这家报纸这个栏目,发表过姜玉平先生一篇《谁是中国最早获得世界声誉的科学刊物》,指出:“地质学是中国近代率先兴起的自然科学,1916年北洋政府农商部设立中央地质调查所,蔡元培称其为‘中国第一个名符(副)其实的科研机构’。”“中国近代最早获得世界声誉的科学刊物非《中国古生物志》、《中国地质学会会志》莫属。”前辈地质学家对我国科学发展所做的贡献回到了人们记忆之中,值得高兴。

地质学能够成为中国近代率先兴起的自然科学,与章鸿钊(1877 1851)、丁文江(1887 1936)、翁文灏(1889 1971)、李四光(1889 1971)等先生卓有成效的工作有很大关系,其中尤其应该一提的,是不幸因煤气中毒在长沙英年早逝的丁文江先生。丁先生1902年赴日留学,不久日俄战争爆发,在日中国留学生颇受日本人诽笑,遂于1904年与庄文亚、李毅中转往英国留学,1911年在格拉斯哥大学获动物学和地质学双科学士学位。回国后先到云南、贵州、湖南等地考察,1913年初任北洋政府实业部矿政司地质课课长,这年北京大学地质学门首届两名学生毕业,但地质学门也停办,于是矿政司地质课借北京大学旧址与仪器,成立地质研究所,1911年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地质系的章鸿钊任所长。它的一个重要工作是培养地质人才,在比利时留学,1912年获博士学位的翁文灏任“主任教授”,丁文江自己教授古生物学。1916年农商部地质调查所正式成立,丁先生任首任所长,翁文灏任矿产股长。“GeologicalSurvey”(汉语译为“地质调查所”)是欧美通用的名字,所以不再用“地质研究所”。三年前招收的学生这时完成学业,18人获得毕业证书。中国老一辈著名地质学家谭锡畴(1892 1952)、李捷(1894 1977)、叶良辅(1894 1949)、谢家荣(1898 1966)、朱廷祜(1895 1984)等人都是“农商部地质调查所毕业”,可以说它起到了中国第一所“地质学院”的作用。附带说说,谢家荣和他的儿子谢学锦先后都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是为数不多的“父子院士”之一。他们两人1957年又都不幸被划为“右派”,“父子院士”而又“父子并右”的,也许只此一例。

1917年蔡元培先生任北京大学校长,与丁文江商定恢复地质学系,丁先生兼任教授,并由地质调查所随时吸收其毕业生。这样1920年北京大学又有了地质系毕业生,1929年中国古生物学会成立时担任首任会长的孙云铸(1895 1979),便是其中之一。早期北京大学地质系毕业生大多在地质调查所工作过,20年代的毕业生且有多人去德国以及德语地区奥地利、瑞士的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包括孙云铸、杨钟健、何作霖、李春昱、黄汲清以及我在重庆大学时的老师丁道衡和乐森?。丁、乐两先生都是我父亲的贵州同乡和朋友,1952年院系调整后丁先生兼任重大地质系主任,乐先生则兼西南地质局副局长。1935年季羡林先生到德国留学,他到格丁根时去火车站迎接的便是乐森?先生。

1919年中国地质调查所开始正式出版《地质汇报》和《地质专报》,可以看作1922年中国地质学会成立、当年即开始出版的《BulletinoftheGeologicalSocietyofChina》(中国地质学会会志,英文季刊)的先声。丁文江先生为《地质汇报》第一号写序,引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芬(FerdinandPaulWilhelm,FreiherrvonRichthofen,1833 1905)的话:“中国读书人专好安坐室内,不肯劳动身体,所以他种科学也许能在中国发展,但要求中国人自己做地质调查则希望甚少。”并且评论说:“现在我们可以证明此说并不尽然,因为我们已有一班人登山涉水,不怕吃苦。”应该看到的是,丁文江先生自己正是这班人的带头者,翁文灏曾经说“他的习惯是登山必到峰头,移动必须步行。”周培源先生在论及地质、生物等学科在中国较早发展时说:“(它们)既不要很复杂很精密的实验仪器,又具有突出的地域性。因此它们都较早建立,并且在中国科学家的辛勤努力之下,也都取得了较为显著的成就。”应该看到的是,对于地质学、古生物学和生物学,那“辛勤努力”是远远超出仅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的其他一些学科的,因为它们都以大量野外调查为基础,科学家不畏劳苦,注重实地考察,是它们能够取得较为显著成就的一个重要原因。

早在1914年,丁文江先生就千里迢迢第二次前往云南,调查了个旧锡矿、东川铜矿,还有贵州西部的煤矿。1953年我曾经在个旧工作过六七个月,1956年又到过东川;虽然已在丁先生调查之后40年,那些地方的生活、工作条件仍然非常艰苦。东川更是山高谷深,地形恶劣,有一个小地名竟叫“猴跳崖”,意思是善于攀缘的猴子若被逼到那里,也只得“跳崖”。解放前野外地质考察不但非常艰苦,而且充满危险,北大地质系1923年毕业生赵亚曾1929年在云南北部做地质调查时被土匪杀害(年仅30岁),就是一个典型例子。赵亚曾和黄汲清是最早调查秦岭地质的人,他遇害后,丁先生极其悲痛,负起了遗孤赵松彦的教养义务。在丁文江先生和其他几位先生的带头下,我国老一辈地质学家大多养成了勤于野外考察的习惯,他们取得成就首先就与扎实的野外工作有关。前面提到过的丁道衡先生,便于1927年参加中国和瑞典联合组织的西北考察团,在那次考察中,发现了现在成为包头钢铁公司矿山基地的白云鄂博铁矿,现在证实那个大型铁矿同时也是世界最大的稀土元素矿床。就我所知,在中国早期地质学家里,大概只有也从德国留学回来的朱家骅没做过多少野外工作。他1924年回国后也在北大地质系教过书,1926去广州做中山大学教授兼地质系主任,1932年当上国民政府教育部长,后来还做过交通部长等高官,并且在国民党派系斗争里颇为活跃。

1916年成立农商部地质调查所,1917年恢复北京大学地质系,1922年建立中国地质学会,“主角”都是同一批人;在北大他们是教师,在地质调查所他们做野外调查与实验室研究,学会则是他们发表调查成果,进行学术交流的地方。不应该忘记的是,对于中国地质科学的发展,几位外国学者也做出了重要贡献,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1946年逝世于北京、现在安息在北京大学校园里的葛利普(AmadeusWilliamGrabau,1870 1946)。他是美国著名地质和古生物学家,古生态学创始人之一,来华前任哥伦比亚大学地质系主任。他由丁文江先生邀请到北京大学地质系任教授,同时指导地质调查所古生物方面的研究工作,兼职而不兼薪。中国早期地质学家中许多人都在古生物学上有重要成绩,与他的善教有很大关系。不但专攻古生物学的孙云铸、杨钟健、乐森?等先生如此,以研究地质构造闻名的李四光、黄汲清等先生,发现白云鄂博铁矿的丁道衡先生,在古生物学上也都有很高成就。研究古生物还必须有甘于清贫的精神,在这一点上葛利普也堪称人师。李学通先生的文章提到地质调查所有比较充裕的科研经费,但它的“人头费”却也出现过问题。而且,北京大学也发生过欠薪的事。罗家伦先生1928年任清华大学校长时增办地理学系,请翁文灏先生做系主任,并且致送月薪600元的聘书请葛利普到清华任教。葛利普答应到清华兼职,却拒绝了600元全薪,经过再三劝说,才接受了每月280元的车马费。

李学通先生的文章提到地质调查所拥有当时亚洲最好的地质图书馆,还有最好的地质博物馆,有丰富的标本,对此我也想补充几句。那些图书有幸逃过了历次劫难,“文化革命”中被疏散到“三线”秦岭山区,后来被“调”给我所工作的学校。我发现除地质古生物书籍、杂志外,还有许多其他学科的书籍与期刊,包括20世纪前期国际上非常重要的德国《ZeitschriftfürPhysik》(物理学杂志)。由于保管不善,一些图书已经受潮发霉,还有一些被认为是没什么用处的“老古董”,竟被低价处理,据说还有一些被送到了废品收购站。80年代到90年代我领英、美、澳大利亚等国同行参观学校(西安地质学院)图书馆的时候,他们惊奇地发现竟有许多他们图书馆也没有的老书、老杂志,赞叹不已。 下转15版

(上接16版)

至于地质调查所那丰富的标本,我就不知道下落了。现在国土资源部的地质博物馆是文化革命后才建立的,如果保存了原来地质调查所的标本,其间必经过一次转折。早年学地质的留学生回国,很多都带回了宝贵的标本;我在重庆大学读书时,便见过德国的矿物标本,还有周晓和先生从法国、李之常先生从美国带回的古生物化石标本。当年地质调查所的标本收藏,想必非常丰富,不但有自己调查过程中采集的标本,也有国外的标本。这里面尤其是古生物标本,新属、新种建立之后都要保存化石实物作为凭证,如果丢失了,简直是不可挽回的损失。

除得到国内大量私人捐助外,地质调查所还得到过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RockefellerFoundation)的资助,建立了一个专门的“CenozoicRe鄄searchLaboratory”(新生代研究室),从事周口店古人类学的发掘与研究。“北京人”的发现与研究现在被列入考古学、古人类学范畴,但开始寻找并发现它的却是地质学家。农商部矿业顾问、瑞典地质学家(来华前是瑞典地质调查所所长)安特生(JohanGunnarAndersson,1874―1960),1921年领导了在北京郊区周口店的发掘,那里有一个长期开采“龙骨”的石灰岩洞穴。他们发掘出大量化石,经鉴定约有20种哺乳动物,许多是已经灭绝的物种,还有两颗磨损很厉害的牙齿,安特生带着它们找到那时在协和医学院(UnionMedicalCollege)任教的加拿大人步达生(DavidsonBlack,1884―1934),步达生肯定它们属于人类牙齿,并帮助安特生争取到洛克菲勒基金会(RockefellerFoundation)的资助。后来果然找到了古人类化石,那就是步达生所定的新属、新种“Sinan鄄thropuspekinensis”(中国人・北京种),葛利普通俗地称之为“Pekingman”(北京人)。后来发现“北京人”第一个完整头骨化石的裴文中先生,通常被看作考古学家,但他也是北京大学地质系毕业生。

姜玉平先生的文章还说“生物学步地质学之后尘迅速成长”,应该记住的是那也有丁文江先生一份贡献。中国第一个生物学研究机构是中国科学社生物研究所,1922年创立于南京,秉志先生任所长兼动物部主任,胡先?先生任植物部主任。1928年在中华文化教育基金会支持下,尚志学会在北京范静生先生故居建立“静生生物研究所”,同样由秉志先生任所长兼动物部主任,胡先?先生任植物部主任,主要调查中国北方的生物。这两个研究所的工作互相补充,在中国生物学研究上所起的作用大概与地质调查所类似。据周诒春先生说,募集资金这件事就是丁文江先生做的。

李学通先生在文章之末说:“今天兵马司胡同九号已经成了住着几十户居民的大杂院。”令人感伤。它应该也算在中国近代科学史上有重要价值的文化遗址,李先生称之为“科学圣地”并不为过,如果能够列入政府保护的文化遗产之列,则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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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地质调查所那丰富的标本,我就不知道下落了。现在国土资源部的地质博物馆是文化革命后才建立的,如果保存了原来地质调查所的标本,其间必经过一次转折。早年学地质的留学生回国,很多都带回了宝贵的标本;我在重庆大学读书时,便见过德国的矿物标本,还有周晓和先生从法国、李之常先生从美国带回的古生物化石标本。当年地质调查所的标本收藏,想必非常丰富,不但有自己调查过程中采集的标本,也有国外的标本。这里面尤其是古生物标本,新属、新种建立之后都要保存化石实物作为凭证,如果丢失了,简直是不可挽回的损失。

除得到国内大量私人捐助外,地质调查所还得到过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RockefellerFoundation)的资助,建立了一个专门的“CenozoicRe鄄searchLaboratory”(新生代研究室),从事周口店古人类学的发掘与研究。“北京人”的发现与研究现在被列入考古学、古人类学范畴,但开始寻找并发现它的却是地质学家。农商部矿业顾问、瑞典地质学家(来华前是瑞典地质调查所所长)安特生(JohanGunnarAndersson,1874―1960),1921年领导了在北京郊区周口店的发掘,那里有一个长期开采“龙骨”的石灰岩洞穴。他们发掘出大量化石,经鉴定约有20种哺乳动物,许多是已经灭绝的物种,还有两颗磨损很厉害的牙齿,安特生带着它们找到那时在协和医学院(UnionMedicalCollege)任教的加拿大人步达生(DavidsonBlack,1884―1934),步达生肯定它们属于人类牙齿,并帮助安特生争取到洛克菲勒基金会(RockefellerFoundation)的资助。后来果然找到了古人类化石,那就是步达生所定的新属、新种“Sinan鄄thropuspekinensis”(中国人・北京种),葛利普通俗地称之为“Pekingman”(北京人)。后来发现“北京人”第一个完整头骨化石的裴文中先生,通常被看作考古学家,但他也是北京大学地质系毕业生。

姜玉平先生的文章还说“生物学步地质学之后尘迅速成长”,应该记住的是那也有丁文江先生一份贡献。中国第一个生物学研究机构是中国科学社生物研究所,1922年创立于南京,秉志先生任所长兼动物部主任,胡先?先生任植物部主任。1928年在中华文化教育基金会支持下,尚志学会在北京范静生先生故居建立“静生生物研究所”,同样由秉志先生任所长兼动物部主任,胡先?先生任植物部主任,主要调查中国北方的生物。这两个研究所的工作互相补充,在中国生物学研究上所起的作用大概与地质调查所类似。据周诒春先生说,募集资金这件事就是丁文江先生做的。

李学通先生在文章之末说:“今天兵马司胡同九号已经成了住着几十户居民的大杂院。”令人感伤。它应该也算在中国近代科学史上有重要价值的文化遗址,李先生称之为“科学圣地”并不为过,如果能够列入政府保护的文化遗产之列,则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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