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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作家―――医生

2005-06-22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如果她的署名是阿咪、狂姐、原水爆或者荷兰豆,也许我早就读过她的作品了。

然而她的名字是毕淑敏,这名字普通得如―――――对不起―――――任何一个街道妇女。

而且她说她从小就是一个好学生,她的数学与语文是同样的好。(总算找到了一个喜欢也学得好数学的同行了,王蒙大悦焉 )她的开始写

作源起于父亲的建议,而她的戒骄戒躁是由于儿时的母亲的教导。为了写作她在完成了医学院学业以后又去上广播电视大学的文学系并以“优”的成绩毕业,继而读研究生,获得了硕士学位。(有几个作家老老实实地这样学过文学?)再说,她同时是或者更加是一个医术精良的内科医生,她对此充满自信与自豪……

我真的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规规矩矩的作家与文学之路。我本来以为新涌现出来的作家都可能是怀才不遇、牢骚满腹、刺儿头反骨、不敬父母(而且还要审父)、不服师长、不屑学业、嘲笑文凭、突破颠覆、艰深费解、与世难谐、大话爆破、呻吟颤抖、充满了智慧的痛苦、天才的孤独、哲人的憔悴、冲锋队员的血性暴烈或者安定医院住院病人的忧郁兼躁狂的伟人―――――怪物。

毕淑敏则不是这样。她太正常,太良善,甚至是太听话了。即使做了小说,似乎也没有忘记她的医生的治病救人的宗旨,普渡众生的宏愿,苦口婆心的耐性,有条不紊的规章和清澈如水的医心。她有一种把对人的关怀和热情悲悯化为冷静的处方的集道德、文学、科学于一体的思维方式写作方式与行为方式。

而在我们国家,常常是杀人之论火暴易红,救人之论黯然无光;大而无当之文如日中天,诚实本分之作视若草芥;凶猛抡砍之风时赢喝彩,娓娓动人之章叨陪末座。一句话,乖戾之气冲击文坛久矣,恨比爱强健,斗比和勇敢,骂比分析痛快,绝望比清明时髦,狂妄比谦虚现代,乌眼鸡驱逐掉了百灵与夜莺,厮杀的呐喊遮盖了万籁,而与人为恶的文风正在取代与人为善的旧俗……

所以就更显得毕淑敏的正常、善意、祥和、冷静乃至循规蹈矩的难能可贵。即使她写了像《昆仑殇》这样严峻的、撼人心魄的事件,她仍然保持着对每一个当事人与责任者的善意与公平。善意与冷静,像孪生姐妹一样时刻跟随着毕淑敏的笔端。唯其冷静才能公正,唯其公正才能好心,唯其好心世界才有希望、自己才有希望,而不至于使自己使读者使国家使社会陷于万劫不复的恶性循环里。也许她缺少了应有的批评与憎恨,但至少无愧于、其实是远远优于那些缺少应有的爱心与好意的志士。她正视死亡与血污,下笔常常令人战栗,如《紫色人形》如《预约死亡》,但主旨仍然平实和悦,她是要她的读者更好地活下去、爱下去、工作下去。她宁愿忏悔自己的多疑与戒备太过,歌颂普通劳动者的人性(《翻浆》),而与泛恶论的诅咒与煽动迥异其趣。至于她的散文就更加明澈见底了。

她确实是一个真正的医生,好医生,她会成为文学界的白衣天使。昆仑山上当兵的经历,医生的身份与心术,加上自幼大大的良民的自觉,使她成为文学圈内的一个新起的、别有特色的和谐与健康的因子。

而另外的多得多的天才作家的另一面,实在是文学界的病友。我尊敬与同情我的病友,我知道世界上许多伟大的作家都有病,他们太痛苦了,他们因痛苦而益发伟大了。但同时我也赞美与感谢大夫,为了全国人民的身心健康,我祝愿在大夫与病友的比例上不至于出现太大的失调。有病人也有医生,这才是世界,这才有各种写不完的故事。

不知道这是我的幸还是不幸,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被误解与被攻击的原因之一。我既觉得病人之可哀可叹,又觉得医生之可亲可信,特别是当我给一个比我年轻的作家作序写评的时候,我承认每一片树叶的价值。当然,我宁愿多称赞一点祥和与理性,但我也许又发放了太多的苦口的凉药,真对不起。

(本文摘自《王蒙:不成样子的怀念》,王蒙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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