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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的“修身讲座”

2005-08-03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好,我感到录音机出了紧急问题。因此,我不得不停下来了。我对医学还有几句话要说,以后再说吧。而且,我还有给你们谈一点老年问题以及关心自己这个律令的普遍化问题。”福柯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了1982年1月20日在法兰西学院的讲座。这个结束的方式突如其来。结束的突然而至,不是因为录音机的突发事故,而是精心准备的课
程在预谋好的结束点到来之时,一种天生的敏感突袭了福柯。我猜测他把有些厌倦听众的目光投在录音机上,录音机的转动或者声响的某些异常,让他身体像被电击一样。在如此秩序、严肃的空间中,他在内心深处骚动起来,虽然后面的语速和语气好像没有任何变化,但是这种如同深水处的骚动,福柯,太福柯!

1982年,福柯在法兰西学院的讲座是他思想发生重大转折之后的产物。整个讲座前他准备了重复的讲义,讲义几乎完全覆盖了讲座的内容,也就是说在讲座中,福柯很少有即兴发挥的成分。正因为如此,上述的“突发性事件”让我获得了额外的精彩。这种意外精彩让我更为深切的窥见福柯内部的一个裂隙,这个裂隙一方面可以笼统的看成福柯在理性与非理性这个二元对立中的挣扎状况,也可以更为细腻地观察为福柯对于自己“身体”的出来方式,或者称为福柯在“关心自己”这个主题上纠缠状况。这年福柯的讲座结集为我们现在看到的《主体解释学》一书,是沿着“关心自己”的主题进行的详细的研究。

在“关心自己”的主题上的思考,清楚地呈现了从1976年福柯发表《性经验史》第一卷之后的显著改变。在这之后的数年,福柯没有立刻继续他制订的“性经验史”的宏大研究方式,但是他并没有停止这些研究,而是在沉默的8年之后,于1984年同时发表了“快感的享用”和“关心自己”的论述。正如本册授课内容的编辑弗里德里克・格霍所说:“这样,一切都变,包括解读他的‘性经验史’的历史-文化背景和范围:不再是西方的现代性(从16至19世纪),而是古希腊-罗马;这不是一个根据权利机制所作的政治解读,而是一种根据修身实践的伦理解读。它不是一种对各种体系的考古学,而是一种对主体的置疑。”福柯的这种改变,试图从以理性对非理性世界的界定和监禁为思考出发点的思想体系突围,重新进行一个关于“主体的历史”的梳理。《主体解释学》中的“解释学”(herméneutique或译“阐释学”)的基础是扎实细致的文本研究,而福柯也正是从对柏拉图全集中的《阿尔西比亚德篇》细致工作展开的,这次思想的展开对“解释学”本身就具有挑战的意味。福柯在对“关心自己”的思辩性的推演中,强调了西方思想在现代性到来之后,对此主题的一次重要改写。这次改写的实质如下:人将对自己精神修养的必要性,通过这种修养来塑造自己,所以必须“关心自己”。这一劝谕在现代性渐渐袭来之中转化为“在认识主体”看成获得真理的“通道原则”。福柯的这种思想企图挑战一个深沉的议题,在对理性3科学的不满之后,试图涉及知识分子自身的道德建构和修身观念。在这里福柯最终触及到无法演说的神秘之处,“这里,我们终于达到了灵魂”。他断言:“灵魂作为主体,决不是灵魂作为实体:我以为,这是《阿尔西比亚德篇》讨论‘什么是自身、当有人说必须关心自己时必须赋予自身什么意义呢’这个问题最终所要得出的结论。”

后结构主义者或者说后现代思潮的一个关键点就在于重新思考“主体”问题。这一代思想家的自己的结局在1980年代有一次惊人的呈现:1980年3月26日罗兰・巴特在被干洗店的卡车撞到之后,受了一点轻微脑颅外伤后,他不可思议地采取破罐子破摔的方式选择了死亡;1980年11月16日的夜间,路易・阿尔都塞掐死了妻子,而进入了精神病院;1981年9月9日,雅克・拉康在经受严重的失语症后撒手人寰。1984年6月25日米歇尔・福柯死于这个世纪的新瘟疫艾滋病,在去世之前的数周福柯在校对他最后的手稿,也即相对于巴特、阿尔都塞和拉康,他拒绝了精神上的“疯癫”。这种拒绝的前提条件,或许是在于福柯将自己的身体更为极端地在隐秘的生活中投入到了极端的体验。他没有发疯,因为身体的极端体验对精神进行了解救。在此,我可以回到文章最初的那个观察,那个看似“突然的结束”的身体内在的极端敏感呈现。同样,在《主体解释学》中也无法遮蔽福柯在“性爱”线索上的开掘,他将性爱和关心自己之间关系的中断看成主体分裂的一个相当重要的标致。

福柯在身体极端体验中,如同嵇康阮籍的魏晋风度一样,而在《主体解释学》中,他却如同宋儒一样做起了议论缜密的“修身讲座”,而这个讲座的核心也许不是寄望于在重新建构一个如同与“古典身体”一样完满的主体,但是他绝对在于对古希腊、希腊化和古罗马的主体未分裂状况的遐想中获得了满足。“关心自己”作为古希腊贵族学习统治技术的一个必然的要求,如同“劳力者食人,劳心者食于人”一样,对于“自己”的认定首先是在于人类阶级的分化,后来宋儒在探讨春秋孔孟言论的基础上发展了一套总体性的人生哲学,福柯这种对古典的遥想伴随着自我身体的隐秘实践,完成了一次奇特的个体的主体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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