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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密叶投射在莓苔上面的月光”

2005-08-17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这是鲁迅先生在《华盖集・忽然想到四》里说过的话,真精彩。

他说:“历史上都写着中国的灵魂,指示着将来的命运。”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阅读历史的全部理由。

中国文人,一方面创造着历史,一方面也在记录着历史。因此,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是拥有五千年记史传统而不间断的唯一民族。近三千年来,

几乎每天都有载籍的文字记录,实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尽管从事记史的中国文人,活得并不开心,这其中,如司马迁,刑余之徒,羞辱到极点,苦楚到极点,也没放下手中的笔,矢志不移地记史。正是一代一代,前仆后继的文人,薪火相传着这个光荣传统,竭尽绵薄,恪守厥职,才有一份如此包罗万象,如此巨细悉备,如此绵长久远,如此丰富多彩的史籍遗产。

鲁迅先生在这篇《华盖集・忽然想到四》的杂文里,对这些文人笔下的历史,也表达了他的遗憾。

一是“涂饰太厚”;一是“废话太多”。

“所以很不容易察出底细来。”他的结论,很形象,也很贴切。“正如通过密叶投射在莓苔上面的月光,只看到点点的碎影。”

鲁迅先生所指的“底细” 说得白一点,也就是历史的最彻底、最详细的真实。于是,我们也明白古代文人下笔时的苦心孤诣了。

说起中国文人,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他们虽然雄踞“士农工商”之首,似乎处于领衔位置,显得高山景行的样子。其实,并非如此,在统治者心目中的排行榜,“九儒十丐”,其地位与排在最末的叫化子相差无几。因为农人种植谷物,工人制作器具,商人从事贸易,其卖买、经营、服务、交易的对象,与“学成文武才,售于帝王家”的文人不同,前者是卖方市场,后者是买方市场。这就决定了中国文人的活法,和农人、工人、商人不同,更多的要看统治者的脸色行事。

“涂饰太厚”也罢,“废话太多”也罢,归根结底,是由这个“真实”而来。虽然,笔是握在文人手里的,但怎么写和写什么,倒常常不是能由文人自己作主的。他要看请他写的,让他写的,命令他写的,强迫他写的,给高价收买他写的那个人的意思和想法,然后再动笔的。这样,面对着这个“真实”,也就面临着一个写不写 写多少 如何写 是“秉笔直书” 还是“奉旨填词”的两难问题。

这是文人活得不能开心的根本。

如今所能见到的,曾经用文言文表述,曾经以线装书形式出现的,我们中国这部大历史,堪称浩如烟海,无边无垠。一个人哪怕穷毕生之力,也休想通读,甚至连粗粗浏览一过,也未必记得住门牌号码。但概括起来,倒也简单,无非就是一部封建社会史,一部王朝更迭史。如果再口罗唆一些,就是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压迫者和被压迫者交替互换的历史。也是昨天的统治者,今天的被统治者,明天的压迫者,后天的被压迫者的走马灯转个不停的历史。

这就是说,历史很像一块硬币,正面和背面,翻来又翻去,但每面的叙述方式,是大不相同的。胜利者写胜利者,胜利者写失败者,失败者写胜利者,失败者写失败者,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在当朝当代的文人笔下,会有不尽相同的写法,而在隔朝隔代的文人笔下,则更可能有截然相反的写法。

对统治者和压迫者而言,有些“底细”,是写不得的,更不能传之后世的。借助于政权的强势地位,要文人加以“涂饰”,加以“废话”,予以掩盖。实在掩盖不住,就让文人索性伪造历史,挖改历史。同样的道理,对被统治者和被压迫者而言,有些“真实”,又是不能不写,不能不让后人知道的。于是,更需加倍的“涂饰”和“废话”来伪装,来混淆,来蒙混,来遮掩,才能留一点真实的信息于后世。

所以,中国文人的活法,之艰难,之坎坷,之不自在,之不痛快,很大程度上出自这个“底细”的如何涂饰,如何废话上。由此推想,在有皇帝年代里的中国文人,无论其奉行的执笔宗旨,是听命于统治者和压迫者,无论其坚持的写作使命,是心系于被统治者和被压迫者,这种“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命运,决定了端谁的碗,服谁的管,吃谁的饭,照谁的意识形态办,这种游戏规则,是基本不变的,是大致恒定的。

有一写一,有二写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这是中国文人一个永远也不可能达到的境界。一写成二,二写成一,不值得奇怪。既非一,也非二,而是零,而是三,也用不着匪夷所思。反正,想写的,未必能写,不想写的,又不敢不写,那历史便是像“通过密叶投射在莓苔上面的月光”,也就只剩下“点点的碎影”了。

在历史上,文人统称为“士”,是与“学而优则仕”的“仕”,有着因果相依的密切关系。“士”的终极目标为“仕”,“仕”的奋斗方向为“名士”、为“高士”、为“国士”。所以,矗立庙堂之上,满身朱紫者,深藏山林之中,鹑衣百结者,那种对于权力的攀附,对于权贵的趋迎,对于权势的亲和,对于权位的竞逐,不论在朝在野,不论官方民间,不论得志失意,不论快活烦恼,这一辈子的总追求,总期待,大同小异,如出一辙。

这也是那些在文学史上的中国文人,总不安生,总不安心,总不安稳,总不能安于斯地写他的文章,做他的人的原因。于是,我们便看到这个花里胡哨的人生舞台上,一个个台上台下,连滚带爬,施展本领,充分表演;一个个嬉笑歌哭,力竭声嘶,浑身上下,无不是戏。古人已矣,今人犹是,就不禁觉得可乐了……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看到,中国文人的脐带,终究是连结着这块灾难深重的土地上的。他们的责任,他们的担承,他们的不胜唏嘘,慷慨当歌的抒怀,他们的壮志未酬,英雄扼腕的悲情,他们的国是日非,江河直下的哀惜,也在不断撞击着我们的心灵。同时,他们的呐喊,他们的呼吁,正直的人想做成一件事之难,而小人想搞坏一件事之易,中国文人在爱之迷茫,生之艰难,居之不易,行之趑趄的途程中,智者被愚者统治,弱者被强者草菅,焚坑的恶焰不息,文字的罗网密织……也是令我们不胜唏嘘的。

也许文人写文人,要比文人写历史,来得放松些,自由些,真率些,坦诚些,便有了比鲁迅先生不满足的“点点的碎影”,要多得多的很“容易察出”的“底细”。因此之故,这个文学史的大舞台上,有了新的剧目,新的篇章,新的看点,新的精彩。于是,中国文人的话题,所曲折反衬出来全部历史,也就有可能如同镜中看花,水中观月那样,虽不真切,却也能大致有个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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