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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质风景中的人性寓言

2005-11-16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最后的情人》 残雪著 花城出版社2005年9月出版

在崛起于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的那股突破僵化的文学规范,拓展小说的功能与表现力的小说新潮中,正是基于对自我的真实和生

存真相的执着追问而具有极为强烈的生命意识和非理性色彩的残雪小说,比其他作家体现出更为抢眼的先锋特色。时至今日,在通俗文学已成燎原之势的时代境域中,残雪作品中那种一以贯之的对现代性的坚持与对自由的阐述,已成为先锋文学乃至当代文学中最为持久与绚烂的一道风景。作为这种鲜明的精神品格的体现,在《最后的情人》这部最新的长篇作品中,残雪以华美的幻想,朴素而诗意的语言以及面向真实的忠实的本能,对人类心灵和现代个体的精神存在进行了更为深入地追问与探索。

显然,比起作家以往任何一个作品,在对人的向内性和对向内的人的精神深处的逼近上,《最后的情人》似乎都要走得更远和更为彻底。作品中,作家的叙事最大限度地完成了从人的外部世界向内心的移动,实现了充分的个人化。小说中的主人公是一群奇奇怪怪的男女:“古丽”服装公司的销售部经理乔和他的妻子马丽亚,“古丽”服装公司的老板文森特和妻子丽莎,橡胶园主里根和他的情人埃达,乔和马丽亚的儿子丹尼尔和他的小情人阿梅,牧场主金……如果以世俗的物质的标准来衡量,他们的奇特之处不言而喻,一切关乎物质的东西在他们的眼里如同草芥:公司的订单滚滚而来,发展蒸蒸日上,销售部经理乔和老板文森特却根本不以为意;橡胶园总是一派丰收的热闹气象,但它的主人里根却显然另有所图;丹尼尔从令人羡慕的良好学业中抽身而退,属意于园丁的角色……安逸的世俗生活以它特有的方式向主人公们传递了稳定带给人的寂如死灰的感受。作家凭借直觉,抓住了乔和马丽亚、文森特和丽莎、里根和埃达、丹尼尔和梅等等这些或是夫与妻或是情人与情人之间的复杂、曲折的关系,揭示了他们来自于婚姻爱情以及情欲生活的深刻的不安、迷惘与困顿。为了解开这个横亘在他们之间难以言说的情欲之谜,他(她)们开始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关于情人与自我的人生寻找。

于是,一个有关白昼与黑夜、视觉与幻觉、清醒与睡眠、理性与疯狂、真实与虚无的异质世界诞生了,小说由此具有了一种神秘与诡谲的意味。残雪以一种让人叹为观止的笔法将想象的触须伸展到人类灵魂的深处,展示了那既属于个人又属于人类的情欲世界的真相。在这里,与丛生的野草一样,主人公们以沸腾的野性尽显勃勃生机。乔练就了在工作的间隙阅读书籍,自如进出各种故事的本领,而当业务量猛增无暇阅读之际,他随之练就了在对不同地域的感受中尽享故事的怪异与神奇的本领;马丽亚学会了用灵感编织挂毯,并在呆板的家居生活中不断体悟到变化的玄机;文森特在与黑美人、中东女人和中国女人的交媾中逐渐感悟到情欲的非实在性;丽莎在追逐离她渐行渐远的文森特的旅程中,逐渐发掘着自身情欲的能量;里根在深深的梦境中策划着一切,感受着撩人魂魄的欲念……当每一个人的寻找演化为一种本能的时候,他们惊异地发现,原来他们各自的世界竟是互通的。马丽亚下意识编织的挂毯竟然与丈夫乔在书籍中的灵感不谋而合;丽莎苦苦追寻的丈夫文森特,竟在梦中像猎狗追逐猎物一样追随着她,在长征的队伍里他们总在期待彼此相遇的时刻;只有在似有若无的梦的情境中,里根与埃达才能完成高潮迭起却永不满足的交合;丹尼尔只有当东方女子阿梅离去后,才具有了感受情欲的力量的能力。在潜入情欲深处的主人公们勇往直前的摸索与探寻中,有关情欲的谜底慢慢呈现在读者面前。

在这个由想象构筑而成的异质世界中,对真实人性的思索与探究显然是隐藏在作品内部有待人们去发掘的目的所在。以身体和情欲为视点,借此考察人类精神的真实与人性的真实,无疑是将人性的表现向纵深处开进的“向内”写的作家的一种卓有成效的努力。人类历史上,无论是东西方文明,人的被遗忘,存在的被遗忘都是无法抹杀的事实。人们按照规定好的标准和思想意识,以一种“类”的方式生存与生活,是一种普遍的生存状态。而这种“类”的生存状态,必然是以牺牲人的个体性,即普遍人性中的个体性部分为前提与代价的。于是,个体存在的真实性、主体内部的极端复杂性,逐渐成为被刻意回避因而难以企及的话题。身体的权利便是其中的焦点所在。一方面,身体被置于灵魂的对立面,那种由非此即彼、此消彼长的灵肉二元论奠定的“灵之高贵、肉之低俗”的立场,直到今天仍是人们关于“人”的生命本质的当然理解。另一方面,以肉体的狂欢为显著特征的性器,由于极力张扬的是个体的属性,因此被视为罪恶的渊薮。于是,在专制与极权的视野中,身体的唯一合法属性便是其社会属性。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对身体及附着其上的人类欲望敢于大胆直视,并给予现代观照,实际是现代境域中的艺术家坚持精神的真实的一种表现。

但是,以自然主义的描述证实的身体的此岸性真实,并不就能因此论证人性深度的命题。残雪在这个以“情欲”为介质的异质世界中描摹的,是一种普遍境遇中的人性:它从想象的自由王国中被强行拖出,为理性与秩序所禁闭;它脆弱敏感,察觉到一种无边的荒谬与虚无;它一再品尝着孤独无依与苦闷彷徨,始终有一种无根的漂浮感;它挣扎与反抗,试图杀出一条血路找到梦想中的世界,却总是力难从心。残雪以超现实的笔法揭示出的恰恰是最为现实的人性,有关囚禁与突围,有关逃遁与回归,有关生与死……所有关于人性的痛苦与灵魂的撕扯的意象与画面,常常将读者打回到现实世界中来,让他们慢慢咀嚼那些早已有之却终究难以言说的人生感受。正因为如此,小说中的乔、马丽亚、文森特、丽莎、丹尼尔等人的困顿与求索便具有了强烈的隐喻意味。当被囚禁的灵魂在哄乱和晕眩处境中战战兢兢、义无返顾地前行时,一个隐秘、峥嵘但又奇妙的世界便会向你敞开,让人炫目的异质风景会悄无声息地呈现在你的眼前,而吸引你不断向前的,正是产生于你自己体内的崭新的活力与创造的灵感。

在此意义上,不属于现实主义流派的残雪,实际上是一位现实主义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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