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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炽热的火焰

2005-11-30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瑞典大使馆门前。斯特林堡那张巨幅照片就如同路标。指引着。而他的身后,是北京依旧绿色的秋天。蓝天白云。林中。这个很“冷”的瑞典人。和他的小胡子。鹰一样的眼睛,却承载着,他旷世的愤怒与悲伤。

斯特林堡国际研讨会的新闻发布会将在瑞典使馆的小会议室举行。一个很北欧式的建筑。灰色的砖墙。到处是

通透的玻璃。房间不大。几排椅子。一个小小的演讲台。简洁而质朴的,但却异常优雅。因为弥漫着咖啡温暖的浓香。还有漂亮的瓷杯和小点心。不过整个会场中最醒目的却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四处张贴的那些斯特林堡的照片。他就在那些黑白的画面中。睿智而坚毅地。大概还有他的激情与浪漫。这个一百年过去却仍不过时的瑞典作家。看着我们。中国的和瑞典的。大家就是因他而聚在这里,探求这位伟大作家对人类生存状况的诘问。

斯特林堡(1849~1912)是瑞典最著名的剧作家,他一生写作了62出戏剧,他以表现手法的多样而称雄欧洲剧坛,是易卜生之后又一位具有深远影响的文坛巨擘。无论是他的《父亲》、《朱丽小姐》,还是他的《一出梦的戏剧》、《鬼魂奏鸣曲》,都被看作是最有先锋性和探索性的作品。在戏剧史上,斯特林堡的剧作从现实主义到自然主义,又从自然主义游弋至表现主义和象征主义,他始终被称作为“现代戏剧之父”。

斯特林堡还是瑞典现代文学的奠基人,瑞典文学史上最杰出的小说家和戏剧家。尽管他生活的时代与今天相差了一个多世纪,但瑞典驻华大使雍博瑞先生仍然用“令人惊异的现代和当代”来形容斯特林堡作品之于今天的意义。一如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尤金・奥尼尔曾公开坦言的那样:“第一次激起我对现代戏剧观念关注的,就是斯特林堡的作品。”“我非常自豪于斯特林堡对我的影响。他依旧是大师。时至今日,他仍然比我们任何人更现代,他依旧是我们的前行者。”

此次斯特林堡国际研讨会是瑞典使馆“2005――斯特林堡在中国”的系列活动之一,主办方除了北京大学世界文学研究所,瑞典驻华使馆,还有极富盛名的瑞典学院,人民文学出版社,以及中国翻译协会。而来自瑞典学院的三位诺贝尔文学奖资深评委,前任常务秘书长斯图尔・阿兰,博・拉尔夫,以及著名汉学家马悦然先生共同莅临北京,也堪称前所未有。这三位诺贝尔文学奖评委的到来,无疑会引发新一轮关于中国作家能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讨论,这毕竟是中国文坛长久以来的一个一直难以释怀的“情结”。

大使雍博瑞先生款款走来。一副很平和自然的风度。他致词说,大家来到这里,一定和斯特林堡有着各种各样的联系。大使言谈话语间充满了对他祖国的这位大师的热爱和崇敬。他说斯特林堡是瑞典最炽热的火焰。这火焰至今仍在燃烧,并且烧到了中国。他欢迎大家来到斯特林堡的世界,他说斯特林堡就是中国的鲁迅,一旦你被他感染,他就会一辈子缠绕着你。

“瑞典最炽热的火焰”,无疑这是关于斯特林堡的最美的意象,也是最准确、最热烈、最深邃的比喻,充满了理想主义的光芒,就如同斯特林堡燃烧的一生。

发布会上来自中国的作家、学者先后发言。余华、李锐、赵白生、李之义以及两天之后研讨会上的莫言,无不做了精彩的发言。

是的,说不尽的斯特林堡,我在我的致词中说:

我们今天来研讨这位距今一百多年的瑞典作家斯特林堡,我们首先要面对的是,斯特林堡之于今天世界的意义,尤其是之于今天中国文坛和戏剧舞台的意义。所以我们会问,斯特林堡先生是否已经过时?

我女儿就读于波士顿大学传媒学院电影制作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她告诉我,在编剧课程中,老师要求学生必须阅读的最重要作品之一,就有斯特林堡的《朱丽小姐》。由此足见斯特林堡的永恒。他的戏剧不仅推进了现代戏剧的发展,甚至对电影的影响也是深远的。

所以,斯特林堡是前卫的,因为他在一百年前提出的现代主义思想至今依然先锋。斯特林堡是博大的,因为他深厚的学养,以及对各种文体的革命性尝试。斯特林堡是执著的,因为他将文学创作视为毕生的理想,于是硕果累累,著作等身。斯特林堡是激情的,这不仅表现在他生命的波澜壮阔中,也表现在他饱满澎湃的文字里。斯特林堡还是艺术的,因为他不单单创作了那些弥久不衰的艺术作品,也让自己跌宕起伏的生存本身成为了艺术。

发布会热烈而流畅地进行着。讲台后面的那面玻璃墙外已是一片苍劲的暮色。于是想到那些我们所热爱的并给了我们深刻影响的瑞典艺术家们,譬如《长袜子皮皮》的作者林格伦,譬如默片时代美丽而神秘的电影皇后嘉宝(她也曾演过斯特林堡的《克里斯蒂娜女皇》),再譬如我无比热爱的那位影响了几代电影人的瑞典导演伯格曼,我至今不忘当年阅读他的《野草莓》时那种震撼感动的感觉。而伯格曼在最初进入戏剧界时,也是伴随着阅读斯特林堡的剧本而开始编剧和导演的。

于是在得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斯特林堡文集》时,最先阅读的就是他一幕幕令人震撼的经典剧作。于是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在剧院长大的时代。想起那时候总是坐在舞台下等候着紫绒大幕徐徐拉开。

有记者提出既然斯特林堡是瑞典的骄傲,那么瑞典为什么不给属于自己的这位天之骄子颁发诺贝尔文学奖呢?

于是儒雅的阿兰走上来,他充满敬意地为他的这位同乡正名。他说诺贝尔文学奖的标准之一就是理想主义,而斯特林堡时代的理想主义是保守的,只有信奉上帝、国王、家庭才合乎理想主义的原则。充满了反叛精神的斯特林堡自然不符合那个时代文学奖的标准,和诺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也就在意料之中了,为此瑞典皇家学院至今仍承受着舆论的谴责。

转天的斯特林堡研讨会在北京大学民主楼正式开幕。来自不同国度的阐释,让斯特林堡变得更加丰富起来。对这种有着很深的思想含量的会议我从来心向往之,以为这不仅是发表自己观念的舞台,也是得以获取思想精髓的园地。

我的发言被安排在下午的第一个单元。我发言的题目是《为斯特林堡辩护》,因为我不能像历史中的一些评论家那样,认为斯特林堡对女性的态度是鄙视并且仇恨的。

在阅读中我发现斯特林堡对女性的“不恭”无非是斯特林堡对他日常生活(男人和女人所组成的)的某种抱怨。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于是反抗,而他刚好又是一位作家,所以便以戏剧的方式写了下来,借以平复那颗因破碎而流血的心。

斯特林堡对女性的贬低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因为他与之有过婚姻的三个女人都是职业女性。她们因爱情嫁给了斯特林堡,却不愿因爱情而留在家中。而以斯特林堡这样思想锐敏、学养深厚的文化精英,他所接触的只能是那些有着职业追求并有着知性和智慧的女性。他于是欣赏她们,爱她们,这或者就是斯特林堡先生婚姻悲剧的开始,也就是后人诋毁他鄙视女性的缘由。这是斯特林堡不能摆脱的怪圈。他既不能改变自己欣赏进步女性的态度,亦不能改变自己当这些女人追求理想时的不平衡。所以斯特林堡是不幸的。不幸就在于他根本无法走出自己。

纵览斯特林堡恨爱交加的一生,发现这位作家写作的激情、创作的灵感,乃至于生存的动力,其实都是来自于女性。有了第一个妻子就有了《朱丽小姐》和《疯人辩护词》这样的杰作;而有了第二个妻子就有了《到大马士革去》那样的篇章;有了第三个妻子,也才有了《克里斯蒂娜女王》那样的不朽之作。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斯先生与女性之间的关系是功利性的。他越是恨,也就越有了创作的激情和动力。在前台(现实生活中),他与这些女人们生死角逐;而到了后台(他的书桌前),他便把对她们鞭辟入里的评判转手变成自己作品的内容。试想,如果没有女人们带给斯特林堡的这些痛与怨,还会有他那些脍炙人口、弥久不衰的作品吗?

研讨会的气氛热烈而理性。在众生的合唱中,研究者们用不同的音调和色彩,各自重塑了自己心中的斯特林堡。尽管斯特林堡在这场一百年后关于他的研讨会中是缺席的,但是他却在人们阐释的语言中获得了新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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