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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制异国情趣的笔墨

2005-12-21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海明威虽然并不精通西班牙语,但他对这一交流工具大体上还是掌握并运用自如的,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还相当熟悉当地的民间用语甚至市井俚语。为了调制异国情趣,作家置西班牙文正字法于不顾,居然大胆借用。应该说,这老头儿还真让人感到了虽然粗俗然而真切的氛围。

笔者对海明威怀有

一种特殊的亲切感,甚至常常把他视作一位西班牙语作家,因为这位慈祥可亲的老头儿长期在西班牙语国家生活、写作,了解并熟悉这些国家民众的生活、习惯、禀性乃至语言,他的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如《午后之死》、《第五纵队》、《丧钟为谁而鸣》,特别是《老人与海》等等,都是反映和再现西班牙人民生存、战斗和抗争的生动作品。笔者读来,跟阅读西班牙语国家本土作家的作品不同,仿佛从另一个侧面来观照这些国度,感到新鲜、有趣而独特;更何况,海明威笔走龙蛇,他所刻画烘托的场景、氛围及气势,连西班牙语本土作家也是极为称道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就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他是一位杰出的短篇小说家,他的“冰山理论”让人获益匪浅,“他甚至会告诉你如何去描写一只猫拐过一个街角”。(见拙译《番石榴飘香》,第40页,三联书店,1987年)足见这个老头儿细致入微的观察眼力。

海明威虽然并不精通西班牙语,但他对这一交流工具大体上还是掌握并运用自如的,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还相当熟悉当地的民间用语甚至市井俚语。为了调制异国情趣,作家置西班牙文正字法于不顾,居然大胆借用。应该说,这老头儿还真让人感到了虽然粗俗然而真切的氛围。西班牙语国家,特别是拉丁美洲的西班牙语国家,虽然都通用西班牙语,但是语音语调各不相同,个别用词还有很大差异。一般人认为古巴人讲话速度较快,常常“吃音”,就是说该发的音不发出来,给“吃”掉了。这种现象,尤以下层百姓为甚。《老人与海》是一部以古巴为背景的小说,海明威自然要着力调制古巴氛围。运用一定数量的当地语言,便是他极为高明的一招。小说一开篇,就说那个“打鱼的老汉,已经84天没钓着一条鱼了。头40天,有个男孩子跟他一块儿。可是过了40天一条鱼都没捞着,孩子的爹妈便对他说,老汉现在准是彻底salao,就是说倒霉透了……”(《老人与海》,第265页,赵少伟译,漓江出版社,1997年)西班牙文salao正确的拼写应为salado,意为加了盐的,咸的,苦的,转义为倒霉的、不吉利的。译者在译文中保留了这个西班牙语词汇(海明威原文中运用的其他西语词汇,译界前辈赵少伟先生均无一例外地保留了),笔者以为这样处理颇为得当,译者理解并尊重了原作者的创作初衷,同时,也为读者尽可能多地保留了拉美的独特色彩,让他们,尤其是多少懂点儿西班牙语的读者读了感到过瘾、够味儿。窃以为,这不啻处理译文的一个妙招。salado之所以变成salao,少了一个d,译者解释说“这是被古巴人念白了的一个词儿”。当然,这也不失为可以讲通的一种说法;不过,更为准确的解释,经笔者向秘鲁当代著名作家胡安・莫里略・加诺萨(Juan Morillo Ganoza)教授请教,他认为这是古巴人吃音所致,他们把d吃掉了,而这也正是海明威用这个“破残”的西班牙语词汇的意图:显示古巴下层老百姓的身份。

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运用的西班牙语词句,还常常有点拼写或语法上的错误,如他把una espuela de hueso 一根骨刺 (《老人与海》,第303页,译者及出版者同上)写成un espuela de hueso。阴性不定冠词una被老头儿写成阳性冠词un,这显然是不合语法的。因为在一般情况下,只有阴性名词才能冠以阴性冠词,而不能冠以阳性冠词。又如,他笔下出现了西班牙语任何词典里面都没有的一个词:dentuso(中文意为尖吻鲭鲨,这个词的正确拼法是dentudo)。(《老人与海》,第322页)等等等等。这又是什么原因呢?长期在利马圣马可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讲授西班牙语文学的莫里略教授认为,恐怕有两个原因:一是海明威的西班牙文不地道,但根据这位精明的老头儿掌握西班牙文的熟练程度,应不至于;再就是也许恰巧正是狡黠的海明威有意而为之,他要刻画古巴老渔夫吃音、文化程度不高的禀性。又经笔者向古巴级的《今日中国》西文版专家伊希德罗・埃斯特拉达先生(Isidro Estrada)请教,他认为dentuso一词虽词典不收,也不见诸正式文字,更不为文化层次较高的人士应用,但确在普通老百姓,特别是渔民中广泛流传。可以说海明威深入古巴渔民生活的程度是令人吃惊的。

当然,作家在运用西班牙文方面也有些马虎的地方,这在原文中读者也可以看出来。例如,他把西班牙文tiburón(鲨鱼)一词(《老人与海》,第337页)写成tiburon,少了一个西班牙文特有的重音符号。行文不规范,虽无伤大雅,但也是要被西班牙语国家文化较高的人士耻笑的。不过只要主要目的达到,海明威也就不在乎这些微眚小疵了。

在小说的结尾,作家写老汉打到了一条大鱼,但被别的更凶狠的鲨鱼咬得只剩下一条惨白的脊骨,带着个特大的尾巴。游客问餐馆侍者那是什么东西,“Tiburon,”侍者说,“Eshark。”(《老人与海》,第337页)这里,出现了一个西英两种文字的混合体:Eshark。译界前辈朱海观先生的解释是:“古巴人用英语说鲨鱼时不准确的读音。”(《永别了,武器》中的《老人与海》篇,第431页,海观译,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年)赵少伟先生的解释是:“这是把英语shark(鲨鱼)念白了。以西班牙语为母语的一部分人,遇到sh这种双辅音起首的词,往往会在前面添个e的音。”(《老人与海》,第337页)另一位译界前辈吴劳先生的解释是:“这是侍者用英语讲‘鲨鱼’(shark)时读别的发音,前面照西班牙语习惯加上一个元音。”(《春潮・老人与海》,第218页,吴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三位译家的解释,似乎一个比一个更接近正确的答案。

笔者不揣冒昧,斗胆亮出自己的浅见。据笔者分析,这可能是集西班牙文及英文为一体的一个句子。Eshark,应拆开,还它原来面貌:Es(西班牙文,第三人称单数,陈述式现在时,原形动词是ser,意为“是”)shark。整句意思是“那是鲨鱼”。侍者为了回答游客的问题,先说了一句西班牙语:“Tiburon”,但又生恐游客是讲英语的外国人,听不懂,所以又用英语夹杂西班牙语补充了一句:“Esshark”。侍者是古巴人,母语是西班牙语,忙中很自然地把母语脱口说了出来。Esshark之所以变成了Eshark,是因为西班牙语有一种特殊的现象,即许多辅音字母与辅音字母或者辅音字母与元音字母可以连音连读。如此推理,那么这个句子也就仿佛成了一个词了。从另一个方面来分析,侍者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不是语言学家,还没有在外来词前面加上一个西班牙文元音的本领。

笔者将自己的这层见解向莫里略教授和埃斯特拉达先生讨教,很高兴得到他们的完全认同。当然,究竟是否果如我们所见,尚有待国内诸位方家赐教。

诚如海明威本人所说,《老人与海》是他“这一辈子所能写的最好的一部小说”。笔者认为,作家在文中对西班牙语词句的成功运用,为成就这部伟大的小说也可说调制出不少绚丽的色彩,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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